潮声_作者:琼瑶(76)

2017-02-21 琼瑶


    我站正了身子,这才发现门外面有个铁绊扣着,并没有上锁。浣云伸手过去一把就打开了铁绊。我叫了一声,把浣云往后面拉,有个念头像闪电似的在我脑中一闪,我喊着说:"小心!别进去!那个人可能是疯子!要不然不会被反扣在门里面!"

    我的喊声迟了一步,门扣已经被浣云松开了,门立即就大大的开开。同时,有个声音低吼了一声,一个黑影从门里直扑而出,浣云恐怖的尖叫,身子向后退。绍圣出于本能,冲上前去抵挡那个黑影,他抢过了浣云手里的木棍,预备和黑影迎战,还没来得及打下去,那影子一口就咬在绍圣的手腕上。我们惊惶之余,也看清那是一只凶悍的猎犬。浣云又冲过去,抢回那根木棍,没头没脸的对那只狗痛击,狗负痛松了口,宗淇也顺手拿起一块大石头,砸中了那只狗的腿,狗狂叫着放开了我们,连奔带窜的向山上的树林里跑去了。

    我们惊魂甫定,浣云抱着绍圣的手臂,紧张的喊:"你怎样?绍圣?你流血了!"

    "没关系,"绍圣咬咬牙说:"真是最热qíng的欢迎法!这家人准是野蛮民族!"

    浣云拿出手帕来,把绍圣的伤口马马虎虎的系住。我对那房子的门里看去,当然,我最关心的是门里那个人。真的,那人坐在一张靠椅里,静静的望着我们。那绝非一个"野蛮民族"──有一张苍白而秀气的脸,一头美好的头发,一对乌黑而略显呆滞的眼睛,那是个女人!十几年前,这一定是个美丽的女郎,现在,她已度过了她最好的时间,她大约有四十岁。但是,那张脸仍然沉静而姣好。

    "好神秘的小屋!"宗淇在我耳边低低说。

    "是的,有点怪里怪气!"我也低声说。

    浣云不顾一切,一脚就跨进了屋里,我们也跟着走了进去。屋内只有那个女人,就没有其它的人了!桌上的烛光在门口chuī进去的风中摇曳。浣云把糙帽摘下,对那女人歪着头看了看,愤愤的说:"好吧!太太,这就是你待客之道?"

    那女人闷声不响,仍然呆滞的望着我们。绍圣说:"她一定听不懂国语,你还是用台语试试吧,问问她,她的丈夫在那里?"

    也是,浣云改用台语,问她的"头家"在何处?她依旧没有回答,宗淇把他的第二外国语──日文也搬了出来,还是毫无结果。绍圣说:"八成是个山地人,谁会山地话?"

    "我看──"我沉吟的说:"她可能是个聋子,根本听不到我们的话。"

    "那──也不应该是这副姿态呀!"宗淇说:"最起码总该打打手势。"

    绍圣走过去,胡乱的对那女人比着手势,用的是他自己发明的手语。那女人还是无动于衷。浣云吸着鼻子,不住嗅着,阵阵ròu香正充满了整间屋子,随着香味,她走向另一间屋子,推开门看了看,嚷着说:"这儿是厨房,正炖着ròu呢!"

    我对炖的ròu兴趣不大,只纳闷的望着眼前这个女人。绍圣的手语既不收效,就诅咒着放弃了再和她"谈话",跑去和浣云一块儿"探险"了,我走近了那女人,弯腰望着她,她穿著件整洁的碎花的布袍子,套了件毛衣,这服装似乎并不"寒伧",反正,不像生活在这山中,住在这石头房子里的人所该有的装束。她那一贯的沉默使我怀疑。拿起了桌上的蜡烛,我把烛光凑近了她的脸,在她眼睛前面移动,她还是木然的瞪视着前面,我放好了蜡烛,抬起头来,愕然的看了看站在一边的宗淇,低声说:"她是个瞎子,她根本看不见。"

    宗淇点了点头,说:"不止是个瞎子,也是个聋子。想想看,她既听不到我们,也看不到我们……"

    "可是──"我说:"她应该感觉得到我们!"

    "说不定,她连感觉都没有!"宗淇说着,就伸出手去,轻轻的按在那女人的肩膀上,试着去摇了摇她。谁知,不摇则已,一摇之下,这女人就跟着宗淇的摇撼而瘫软了下去,宗淇赶快住了手,喃喃的说:"她是个瘫子,一个失去一切能力和感觉的人,一具──活尸!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