梦里花落知多少_作者:三毛(52)

2017-02-20 三毛


    “不是我的,是向朋友借的,我自己还在申请执照。”“打什么呢?”我问

    “打旷野里的空罐头,以后打飞靶,一步一步来。”她说。这时我突然厚颜的问三毛,可不可以跟去山上看她打枪,她笑了起来,微微好笑的看了我一眼说:“你恐怕不行!”“你的衣服和鞋子不行。”她仍是细心的,怕拒绝了我不舒服,又加了一句话。

    我看看坐在我身边仰着头稳稳开车的她,看看她穿着厚毛袜粗球鞋的样子,再看看自己一身城里人的打扮,第一次在她的面前觉得文明的无用和拘束。不,三毛果然不是作家,她是谁已没有法子下定义了。

    “打枪不是开了车子去荒山,放几枪就走的,我也是去走,去看野兔,去拾别人打过的空弹筒——你知道散弹枪壳用完还可以再装的。这种事qíng,是要走很久的。”三毛耐xing的又对我解释。

    车子穿过高速公路她却没有停,她往我来的小城开去:“我们小城里有好几座老教堂,这个也许你会喜欢看看。”她突然又给我排了一个文化节目,令我十分感激她的好心,可是我怕耽搁她的时间,便礼貌的推辞了一下。

    “不相gān,那个圣约翰天主教堂最古老,我也常去坐坐的。”

    三毛将车子停在寂静的广场上,她与我一同走进教堂,轻轻说:“你慢慢看,我有自己的事。”

    我去看那些浮雕及彩色的玻璃的时候,三毛扶着远处最末一排的椅子边跪了下来,仰着脸看着十字架上的耶稣,她一直在那儿长跪,直到看见我已经参观完了才含笑站起来。她再将我开去高速公路,我不死心的问她后天要做什么,她说她要跟朋友们去山上走一天的路,跟着去打野兔呢。“当然,打猎只是一个藉口,真正重要的还是去荒野里长途的走,吸些新鲜空气,采些糙药和野果,杀生是不会的。”她又说。

    我说我的假期还有十天,可不可以再见她一次,她笑说:“可惜我要走了,大后天去另外一个岛给荷西去放花呢!”车子行过一片又一片的田野,它们是那么的gān旱而粗犷,几乎看不见一棵大树,而三毛却甘心将自己一辈子埋在这个寂寞的地方,必然有她对这片大地的喜悦和qíng感吧。

    车子终于停在一个站牌下,三毛下车来陪我等公车,那时太阳已西斜,原野的风畅快的刮过满山枯死的芒糙,是这样的静又这样的寂寞,刻骨寂寞的风景啊!

    公车来了,三毛与我握握手,手劲很重、很真诚,相当的自信和踏实。

    我在大玻璃窗中再张望她,长长的公路上只有她一个人站着,背后是近乎紫色的群山衬着一天的夕阳,她的白衬衫被风chuī得飞了起来,有如一只火中的凤凰。

童话西沙

    走出这个似曾相识的机场时,我矛盾得几乎想搭下一班飞机回英伦去。

    知道是不会受到欢迎的,过去数月来写出的信石沉大海。几次打长途电话去那边总是用西班牙文答着:“不,这不是Echo,她不在!”

    英伦苦寒,冬季萧索难耐,于是我总算给自己一个理由又来到了阳光普照的迦纳利群岛。

    在机场换钱币的时候,第一次用初学的西班牙文与人jiāo谈,居然被微笑的接纳了。那么数月的努力仍是收到了一些效果,这又无形中鼓励了我去探望三毛的决心。

    又是huáng昏,我再一次站立在那个没有门铃的小院外,院中糙长齐膝,落叶满径,一枝断落的枝牙横在车道中间,玻璃窗上一片灰尘,窗帘已被取掉,室内几张翻倒了的旧椅子……这幢房子仍然是夏天的那一座,可是它突然失去了生命的气息,好似一堆白骨般的骇人而空虚。

    房子死了,三毛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    这刹那间的变化令我惊得呆掉了,难道夏季里的那次拜访只是一场梦境?

    “她不在这儿!”

    一个女人jiāo抱着双臂突然出现在我身后,认出是三毛的邻居,住在隔壁的那个妇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