梦里花落知多少_作者:三毛(59)

2017-02-20 三毛


    天开始下着蒙蒙的细雨,她放了一卷录音带,一首中文歌极慢极慢的在一片又一片寂寂的迷蒙绿野里飘了出来。

    “时光无qíng,来去匆匆,往事如梦,飘动无踪——”

    三毛仰着头看前面的路,教人心碎的歌声夹着无边无际的苍茫雨雾似的漫上了我的心头。一个男人,竟然感触到撑不住自己。

    自从夏天认识三毛以后,我变成了一个多愁善感的人。

    三毛不等那条歌再唱第二段,啪一下关上了录音机。她看都不看我。

    “啊!卖苹果的马儿。”她沿着路边停了车。

    一匹棕色的马驮了两篮子苹果,跟在一个戴厚呢帽的乡下人后面慢慢的走。

    她抱了一些苹果进来,丢在我的身上。

    天越来越冷了,路上湿湿的,景色是如此的寂寞而美丽,山路没有什么行人,连一辆jiāo错的车子也不见。

    开过了一户农家,雨中的残垣一角开满了一树的白色月季花,三毛车已经开过了,又倒车回去采,她采了一朵,里面的人出来了,递给她一把刀子,这一来她便得了满怀的花。三毛匆匆忙忙往车子跑,又把花丢在我身上,湿湿的。然后她从车内拿了那瓶早晨别人送她的香槟,jiāo给了那个披着麻布袋御寒的乡下人。

    “好不好玩?”三毛问我。

    我苦笑了一下耸耸肩,她居然拿香槟去换野花。她是比我聪明多了,这个人知道怎么样对付她的苦痛,好qiáng的女人,看上去却是一片欢喜温柔,表里不衬的。

    穿出了山谷,天也晴了,一片又一片丝绒似的糙场chūn梦也似铺了一天一地,糙上一片牛羊静静的在吃糙。三毛又停车了,往一块岩石上坐着的牧羊人跑去,喊着:“米盖利多,我的朋友呀!”

    他们远远在讲话,三毛向我叫:“西沙!你下不下来呀?”

    我摇摇头,留在车内,三毛跟着牧羊人走向羊群里去。

    她轻轻的半跪着捉起了一双黑白jiāo杂的小绵羊,抱在怀里摸,仰着头跟那个米盖讲什么话。

    我按下了录音机,那首未完的中文歌又开始唱第二段相同的歌词——“时光无qíng,来去匆匆,往事如梦,飘动无踪——”

    我看着远方糙场上的三毛,她的头发什么时候已披散了,这个人,将她的半生,渐渐化成了一篇童话。而我,为什么听着缓慢的歌,这时候的心里却充满了泪。

    糙原上三毛的身影是那么的寂寞,毕竟她还年轻,这样一个人守下去是太凄苦又太不公平了。多么愿意去爱她,给她家庭的幸福,可是她又会接受吗?她太qiáng了,这样有什么好呢!

    三毛又向我跑了过来。

    “西沙,你喜欢吃软的羊rǔ酪还是硬的?我的朋友要我跟他去家里拿呢!”

    我说,我不吃羊rǔ酪。

    三毛仍是忍耐看我,兴高采烈的往牧羊人的家里跑,这个人的qíng绪,只要她愿意,可以做到不受人影响一丝一毫了。

    她抱了一个圆圆的酪出来,又来车里掏钱,又是硬塞给人家一张大钞,便上车跑了。

    “这么一来,比市场买的还贵了,”我忍不住说。“乡下人苦,总不能白占人家友qíng当便宜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你也要有算计!”我是为了三毛的好才这么说。她一个早晨不知已付了多少张大钞出去。

    “钱有什么用?”三毛冷笑了一声。

    “没有钱你住得起海边那幢房子?”我说。

    “你以为我真在乎?”三毛嘻嘻的笑了起来,语气里却突然有些伤感。

    想到三毛书中与荷西结婚的时候只有一个chuáng垫,几条糙席,而他们可以那样幸福的过日子。这个人,自有她人生的大起大落。今天三毛讲起金钱如此狂傲,亦是她豁出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