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一个多小时。”惭愧,想必每天我起chuáng的时间,他都早在高雄jiāo货了。原来这板车是用来运花的。他望著我的篮子说:
“要花?”“我想随便采一点。”他递给我一束剑兰,说:
“这花cha瓶最漂亮。”我把那束剑兰放在篮子里,然后走开去采了些玫瑰和一串红。阿德也继续他的工作。我采够了,挽著篮子走回到阿德旁边,望著他熟练的剪著花枝。忽然,我想起一件事,问:
“阿德,为什么昨天夜里没有chuī箫?”
他看看我,笑笑:“不为什么,”他说:“chuī箫只是好玩而已,但也有条件。”“条件?”我不解的问。
“别chuī得太高亢,别chuī得太凄凉,”他说:“还有,在无月无星的夜晚,别chuī!”“为什么?”他的话引起了我的兴趣,我把花篮抱在怀里问。“太高亢则不抑扬,太凄凉则流于诉怨,都失去chuī箫的养qíng怡xing的目的。至于月光下chuī萧,我只是喜爱那种qíng致。张cháo在论声那篇文章里说:chūn听鸟声,夏听蝉声,秋听虫声,冬听雪声,白昼听棋声,月下听箫声,山中听松声,方不虚此生耳。所以,月下才是该chuī箫的时候。”
我凝视他那张方方正正的脸,和结实而多毛的手臂,未曾料到这外表粗犷的人也有细致的一面。
“你很奇怪。”我深思的望著他说。
“是吗?”他不经意似的说,把一大捆玫瑰花移到车上。又抬头望望我说:“你知道你这个样子像什么?”他指指我怀里的花篮。“像什么?”“一个卖花女!”“哦?”我笑笑,从篮里拿出一枝玫瑰,举在手里学著卖花女的声音说:“要吗?先生?一块钱一朵!”
“好贵!”他耸耸鼻子,样子很滑稽,像一头大猩猩。“我这车上的一大捆,卖给花店才二十元呢!”
我笑了,突然想起刘大白那首《卖花女》的诗,我说:
“你知道刘大白的诗吗?”
“不知道。”“有一首《卖花女》,我念给你听!”于是我念:
“chūn寒料峭,女郎窈窕,一声叫破chūn城晓;花儿真好,价儿真巧,chūn光贱卖凭人要!东家嫌少,西家嫌小,楼头娇骂嫌迟了!chūn风潦糙,花儿懊恼,明朝又叹飘零糙!江南chūn早,江南花好,卖花声里chūn眠觉;杏花红了,梨花白了,街头巷底声声叫。
浓妆也要,淡妆也要,金钱买得chūn多少。买花人笑,卖花人恼,红颜一例和chūn老。”
我念完了。我看到他抱著手臂站在车子旁边,静静的望著我,他的眼睛里有一种领悟和感动,过了好久,他长长的透了口气说:“一首好诗!好一句‘chūn光贱卖凭人要’!”他俯头看看车里堆著的花束,又看看我,看看我的花篮,摇摇头说:“‘红颜一例和chūn老’!太凄苦了!台湾,花不会跟著chūn天凋零的!”说完,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:“糟了!今天一定太迟了!”说著,他对我摆摆手,把板车抬出花圃,弄到广场上。我偎著篱笆门,目送他踏著车子走远了,才转身关上篱笆门。我的鞋子已被露水湿透了。提著花篮,我缓缓的走进我的房间。才跨进房门,我就看到鹃姨正坐在我的chuáng沿上凝思,我的棉被已折好了,想必是鹃姨折的,这使我脸红。鹃姨坐在那儿,沉思得那么出神,以致没有听到我的脚步声,她手中握著我的一件衬衫(我总是喜欢把换下的衣服乱扔),眼睛定定的望著那衬衣领上绣的小花。我站在门边,轻轻的嗨了一声,她迅速的抬起头来望著我,一瞬间,她那美丽的大眼睛中浮起一个困惑而迷离的表qíng,然后,她喃喃的说:
“小堇!”我对她微笑。“鹃姨,你在做什么?”我问,一面想走到她身边去,但她很快的举起一只手阻止我前进,说:
“站住,小堇,让我看看你!”
我站住,鹃姨以一对热烈的眼睛望著我,然后她轻轻的走近我,突然把我的头揽在她怀里,紧紧的拥了我一下说:
“哦,小堇,你长得这么好,如果你是我的孩子就好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