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车付车钱时我弄掉了笔记,当我俯身在泥泞中去拾起它时,心中就乍然的软弱无力起来。培不会在车站吧,他不会在那儿等我,这已不知是第几日了,我们各自上学放学,都固执的不肯去迁就对方。几日的分离,我已不能清楚的去记忆他的形貌了,我的恋念和往日他给我的重大回忆,只有使得我一再激动的去怀想他,雨中的日子总是湿的,不知是雨还是自己,总在弄湿这个流光。今日的我是如此的撑不住,渴望在等车的时候能找到一个随便什么系的人来乱聊一下,排队的同学中有许多认识的,他们只抬起头来朝我心事重重的笑了笑,便又埋头在笔记簿里去,看样子这场期终考试弄得谁都潇洒不起来了。我站在队尾,没有什么事好做,每一次清晨的盼望总是在落空,我觉着一丝被人遗忘的难受,心中从来没有被如此鞭笞过,培不在这儿,什么都不再光彩了。站内的日光灯全部亮着,惨白的灯光照着一群群来往的乘客,空气中弥漫着香烟与湿胶鞋的气味,扩音器在播放着新闻,站牌的灯一亮一熄的彼此jiāo替着,我呼吸着这不湿的空气,觉得这是一个令人厌倦而又无奈的日子。
想到三个多月前的那日,心qíng就无端的陷入一种玄想中去,那时正是注册的日子,上一个学期刚从冬季寒冷的气候中结束,我们放假十天就要开始另一个新的学期。那天我办完了注册手续才早晨十点多点,我坐在面对着足球场的石砌台阶上,看着舞专的学生们穿了好看的紧身舞衣在球场上跳舞,那时候再过几日就是校庆了,我身后正有一个老校工爬在梯子上漆huáng色的窗框,而进行曲被一次次大声的播放着,那些跳舞的同学就反复的在练习。当时,空气中充满着快乐的音乐和油漆味,群山在四周低低的围绕着。放眼望去,碧空如洗,阳光在缓缓流过。我独自坐在那儿,面对着这qíng景,觉得真像一个活泼安适的假日,我就认真的快乐起来。那份没有来由的快乐竟是非常的震撼着我。后来开学了,我们半专心半不专心的念着书,有时逃课去爬山,有时在图书馆里发神经查生字,日子一天一天过去,接着雨就来了,直到现在它没有停过。我们起初是异常欢悦的在迎接着雨,数日之后显得有些苦恼,后来就开始咒诅它,直到现在,我们已忘了在阳光下上学该是怎么回事了。
从车站下车到学校大约有二十分钟的路,我走进校园时人已是透湿的了,我没有用雨具的习惯,每天总是如此的来去着。我们教室在五楼天台的角上,是个多风的地方。教室中只有几个同学已经先到了,我进门,摊开笔记,靠在椅子上发愣,今日培会来找我么?他知道我在这儿,他知道我们彼此想念着。培,你这样不来看我,我什么都做不出来,培,是否该我去找你呢,培,你不会来了,你不会来了,你看,我日日在等待中度日——四周的窗全开着,雨做了重重的帘子,那么灰重的掩压了世界,我们如此渴望着想看一看帘外的晴空,它总冷漠的不肯理睬我们的盼望。而一个个希望是如此无助的被否定掉了,除了无止境的等待之外,你发现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再见阳光。
李日和常彦一起走进来,那时已是快考试了,李日是个一进教室就喜欢找人chuī牛的家伙。他照例慢慢的踱进来,手中除了一枝原子笔之外什么也没带。
“卡帕,你怎么穿这种怪鞋子?”卡帕是日本作家芥川的小说《河童》的发音,在雨季开始时我就被叫成这个名字了。“没鞋了,无论皮鞋球鞋全湿了,不对么?”
“带子太少。远看吓了我一跳,以为你gān脆打赤足来上学了。”李日一面看着我的鞋,一面又做出一副夸张的怪脸来。“我喜欢这种式样,这是一双快乐的鞋子。”
“在这种他妈的天气下你还能谈快乐?”
“我不知道快不快乐,李日,不要问我。”
“傻子,李日怕你考试紧张,跟你乱扯的。”常彦在一旁说。
“不紧张,不愉快倒是真的,每次考试就像是一种屈rǔ,你说你会了,别人不相信,偏拿张白纸要你来证明。”我说着说着人就激动起来。
“卡怕,有那么严重么?”常彦很费思索的注视着我。“他妈的,我乱说的,才不严重。”说着粗话我自己就先笑起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