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以我在为自己过去的作品写一些文字时,我不能不qiáng调,《雨季不再来》是一个过程,请不要忽略了。这个苍白的人,今天已经被风chuī雨打成了铜红色的一个外表不很jīng致,而面上已有风尘痕迹的三毛。在美的形态上来说,那一个是真正的美,请读者看看我两本全然不同风格的书,再做一个比较吧!
我不是一个作家,我不只是一个女人,我更是一个人。我将我的生活记录下来了一部份,这是我的兴趣,我但愿没有人看了我的书,受到不好的影响。《雨季不再来》虽然有很多幼稚的思想,但那只是我做二毛时在雨地里走着的几个年头,毕竟雨季是不会再在三毛的生命里再来了。
《雨季不再来》本身并没有阅读的价值,但是,念了《撒哈拉的故事》之后的朋友,再回过来看这本不很愉快的小书,再拿这三毛和十年前的二毛来比较,也许可以得着一些小小的启示。三毛反省过,也改正过自己在个xing上的缺点。人,是可以改变的,只是每一个人都需要时间。我常常想,命运的悲剧,不如说是个xing的悲剧。我们要如何度过自己的一生,固执不变当然是可贵,而有时向生活中另找乐趣,亦是不可缺少的努力和目标,如何才叫做健康的生活,在我就是不断的融合自己到我所能达到的境界中去。我的心中有一个不变的信仰,它是什么,我不很清楚,但我不会放弃这在冥冥中引导我的力量,直到有一天我离开尘世,回返永恒的地方。
真正的快乐,不是狂喜,亦不是苦痛,在我很主观的来说,它是细水长流,碧海无波,在芸芸众生里做一个普通的人,享受生命一刹间的喜悦,那么我们即使不死,也在天堂里了。
惑
huáng昏,落雾了,沉沉的,沉沉的雾。
窗外,电线杆上挂着一个断线的风筝,一阵小风chuī过,它就dàng来dàng去,在迷离的雾里,一个风筝静静地dàng来dàng去。天黑了,路灯开始发光,浓得化不开的huáng光。雾,它们沉沉的落下来,灯光在雾里朦胧……天黑了。我蜷缩在chuáng角,天黑了,天黑了,我不敢开灯,我要藏在黑暗里。是了,我是在逃避,在逃避什么呢?风chuī进来,带来了一阵凉意,那个歌声,那个飘渺的歌声,又来了,又来了,“我来自何方,没有人知道……我去的地方,人人都要去……风呼呼地chuī……海哗哗地流……”我挥着双手想拂去那歌声,它却一再的飘进来,飘进我的房间,它们充满我,充满我……来了,终于来了。我害怕,害怕极了,我跳起来,奔到妈妈的房里,我发疯似的抓着妈妈,“妈妈!告诉我,告诉我,我不是珍妮,我不是珍妮……我不是她……真的,真的……”
已经好多天,好多天了,我迷失在这幻觉里。
《珍妮的画像》,小时候看过的一部片子,这些年来从没有再清楚的记忆过它,偶尔跟一些朋友谈起时,也只觉得那是一部好片子,有一个很美,很凄艳,很有气氛的故事。
大约在一年前,堂哥打电话给我,说是听到《珍妮的画像》要重演的消息。我说,那是一部好片子,不过我不记得什么了,他随口在电话里哼出了那首珍妮常唱的小歌——“我从那里来,没有人知道,我去的地方……人人都要去,风呼呼地chuī,海哗哗地流,我去的地方……人人都……”握着听筒,我着魔似的喊了起来,“这曲调,这曲调……我认识它……我听过,真的听过。不,不是因为电影的缘故,好像在很久,以前不知道在什么世界里……我有那么一段被封闭了的记忆,哥哥!我不是骗你,在另一个世界里,那些风啊!海啊!那些飘缈,yīn郁的歌声……不要bī着问我,哥哥,我说不来,只是那首歌,那首歌……”
那夜,我病了,病中我发着高烧,珍妮的歌声像cháo水似的涌上来,涌上来。它们渗透全身,我被一种说不出的感觉qiáng烈的笼罩着,这是了!这是了!我追求的世界,我乡愁的根源。
从那次病复原后,我静养了好一阵,医生尽量让我睡眠,不给我时间思想,不给我些微的刺激,慢慢地,表面上我平静下来了。有一天忽然心血来cháo,也不经妈妈的同意,我提了画具就想跑出去写生,妈听到声音追了出来,她拉住我的衣服哀求似的说:“妹妹,你身体还没好,不要出去chuī风,听话!进去吧!来,听话……”忽然,也不知怎么的,我一下子哭了起来,我拚命捶着大门,发疯似的大喊:“不要管我,让我去……让我去……讨厌……讨厌你们……”我心里很闷,闷得要爆炸了。我闷,我闷……提着书箱,我一阵风似的跑出家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