温柔的夜_作者:三毛(15)

2017-02-20 三毛


    “路易没有你瘦。”又说。

    “他来了一个月,就请假回去,他会耍赖,我不会耍赖。”“你不会慢慢做。”又吼他。

    “合同有限期的,慢做老板死了。”他苦笑了一下。“薪水付了多少?按时付吗?”

    荷西被我这一问,就不响了,去放帐子。

    “喂!”

    还是不响。

    “付了多少嘛!”我不耐烦起来。

    “半个月,一千美金,还付的是此地钱‘奈拉’,给你买了机票,就没剩多少了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!”我叫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信上为什么不讲?”又叫。

    “你要吵架?”荷西把衣架一丢,预备大吵的样子,我瞪了他一眼,忍住不再说下去。

    回浴室去梳头发,挂好浴巾出来,荷西已经睡下了。“怎么不发薪水呢?”又忍不住轻问了一声,他闭着眼睛不理。

    “公司没钱吗?”

    “不是。”

    “七条沉船可以赚多少?”

    “你想想看,废铁,里面的矿砂,再加工程费,是几千万?”“那为什么不付薪水呢?你没要过?”

    “要过了,要过了,要得快死了,说说会发的,拖到现在也没发,汉斯倒度假走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太好说话了,荷西。”我又开始发作起来。“三毛,求求你好不好,明天五点半要起chuáng,你不看现在几点了?”

    我不再说话,熄了灯,爬上chuáng去。

    “荷西,chuáng太软了。”在黑暗中忍了一下,还是说了。“将就一下吧!”

    “我背痛,不能睡软chuáng,”又委屈说了一句。

    “三毛,不要吵啦!”荷西累得半死的声音沉沉的传来,我叹了口气,把双手垫在腰下,又躺了下去。

    过了一会,又说:“荷西,冷气太吵了,火车似的。”“是旧的,当然吵。”没好气的说。

    “我睡不着。”

    荷西唬一下跳起来,揭开帐子,拍的一下关了冷气,又气呼呼的丢上chuáng,过了几分钟,房里马上热得蒸笼似的,我又爬起来开了冷气。

    在黑暗中被轰轰的炸到快天亮,才阖了一下眼。五月二日

    早晨醒来已是十点多钟,荷西不在了,窗外哗哗的下着大雨,室内一片昏暗,想开灯,才发觉电停了。

    厨房里吱吱喳喳有人说话的声音,穿好衣服走出去,看见黑人一高一矮,两个正在厨房吃东西喝啤酒,冰箱门就大开着。

    我站住了,他们突然停住了说话,一起弯下身来,对我说:“夫人,欢迎你!”

    “你们是谁?”我微笑着问。

    “厨子”“工人”,两人一同回答。

    “叫什么名字?”

    “约翰!”

    “彼得!”

    “好,继续工作吧!”我走上去把冰箱门轻轻关上,就走了开去,背后毛森森的,觉得四只眼睛正瞪着我估价——这个女人管得管不住人。

    一向没有要别人帮忙做事的习惯,铺好chuáng,挂好帐子,洗了浴缸,把荷西的脏衣服泡进肥皂水里,再理了理大衣柜,一本“工作日记”被我翻了出来。

    从荷西第一天抵达拉哥斯开始,每一日都记得清清楚楚——几时上工、几时下工、工作xing质、进度、困难、消耗的材料、需要补充的工具、承包公司传来的便条、黑人助手的工作态度、沉船的qíng形、打捞的糙图、预计的时限——再完美不过的一本工作报告。这就是荷西可爱的地方。翻到两页空白,上面只写了几个字:“初期痢疾,病假两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