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不试怎么知道不可能?”汉斯慢慢在发作了。“那是潜水夫的事。”荷西慢吞吞的说。
“你以为你是谁?”汉斯瞪着荷西,脸上一副嘲弄的优越感浮了上来。
“我是‘潜水工程师’,西班牙得我这种执照的,不过廿八个。”荷西还是十分平静的。
“可是你会下水挖吧?”汉斯bào怒着站了起来。
“会挖,嘿!”气到某个程度,反倒笑了起来。“把毕卡索叫去做油漆匠,不识货,哈!”
想想毕卡索搬个梯子在漆房子,那份滑稽样子,使我忍不住大笑起来,笑得咳个不停,胀红了脸,又指着汉斯笑。“男人的事,有你说话的余地吗?”他惊天动地的拍着桌子,真凶了,脸色煞青的,英格一溜烟,逃了出去。“好,我不说话,你刚刚吃下去的菜,是女人做的,给我吐出来。”我止住了笑,也无赖起来,仰头瞪着他,迎着那张丑恶的脸。
“你混蛋!”(其实他骂的西班牙文不是这句中文,是更难堪的字,我一生没写过。)
“你婊子养的,呸!”我也气疯了,有生以来还没人敢这么凶过我,真怕你吗?
“三毛,好啦,回房去。”路易上来一把拖住我就往房间拉。
进了房,荷西铁青着脸进来了,跟着骂我:“狗咬你,你也会去反咬他,有那么笨。”
我往chuáng上扑下去,闭着眼睛不响,骂过了汉斯,心里倒不再痛苦了,隐隐觉得畅快。
“荷西,明天罢工,知不知道。”
他坐在chuáng沿,低着头,过了好一会,才说:“不理他,慢慢做吧!”
我唬一下撑了起来:“不合理的要求,不能接受,听见没有,不能低头。”
“再失业吗?”他低低的说。
“荷西,中国人有句话——士可杀,不可rǔ——他那种态度对待你们,早就该打碎他的头,一走了之,我不怕你失业,怕的是你失了志气,失了做人的原则,为了有口饭吃,甘心给人放在脚下踩吗?”
他仍是不说话,我第一次对荷西灰心yù死。
睡了才一会,天矇矇的亮了,荷西翻过身来推我,呜咽的说:“三毛,三毛,你要了解我的苦衷,我这么忍,也是为了两个人的家在拚命啊!”
“王八蛋,滚去上工吧!”
黑暗中,荷西好像在流泪。
五月十日
为了清晨对荷西那么粗bào,自责得很厉害,闷躺在chuáng上到了十一点多才起来。
厨房里,英格正奇迹似的在洗碗。
一步跨进去,她几乎带着一点点惊慌的样子看了我一眼,抢先说:“早!”
我也应了她一声,打开冰箱,拿出一瓶牛奶来靠在门边慢慢喝,一面看着她面前小山也似的脏盘子。
“昨天你做了很多菜,今天该我洗碗了,你看,都快弄好了。”她勇敢的对我笑笑,我不笑,走了。
原来这只手也会洗碗,早些天哪一次不是饭来张口,吃完盘子一推就走,要不是今天清晨破了一次脸,会软下来吗?
开饭都是荷西路易在弄,这女人过去瞎子,残了?贱!“中午你吃什么?”她跟出来问。
“我过去一向吃的是什么?”反问她。
她脸红了,不知答什么才好。
“有德国香肠。”又说。
“你不扣薪?”瞪了她一眼。
英格一摔头走了出去,脸上糙莓酱似的紫。
翻翻汉斯的唱片,居然夹着一张巴哈,唱片也有变种,啧啧称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