温柔的夜_作者:三毛(33)

2017-02-20 三毛


    “荷西,我以前,好像跟你讲过这条船吧!”他要嫁祸给荷西了,再明白不过。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荷西双手叉在口袋里坦然的说。

    “我记得,是你一来的时候,就讲的,你忘了?”“汉斯,我只有一双手,一天二十四小时,几乎有十六小时jiāo给你,还有八小时可以休息,你,可以jiāo代我一千条沉船,我能做的,已经尽力了,不能做的,不是我的错,而且,这水道上的一条,实在没jiāo代过。”

    汉斯的脸也铁青的,坐下来不响。

    “只有一个方法可以快,船炸开,拖走,里面的矿不要了。”荷西说。

    “装的是锌,保险公司不答应的,太值钱了,而且已经转卖出去了。”汉斯叹口气说。

    “明天清仓,你二十西小时做,路易也下水,再雇五十个人上面帮忙,黑人潜水夫,有多少叫多少来。”荷西听了喘了口大气,低下了头。

    “打电报给罗曼,快送人来帮忙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“来不及了。”汉斯说。

    “这两天,给他们吃得好,司机回来拿菜,做最营养的东西。”他看了我一眼吩咐着。

    “没有想过荷西的健康,他的肺,这样下去,要完了。”我轻轻的说。

    “什么肺哦,公司眼看要垮了,如果因为我们这条船,发生了海难,大家都死了拉倒,还有肺吗?”汉斯冷笑了起来。“汉斯,整个奈及利亚,没有一架‘减压舱’,如果海底出了事,用什么救他们?”

    “不会出事的。”他笑了。

    我困难的看着荷西,前年,他的朋友安东尼奥潜完水,一上岸,叫了一声:“我痛!”倒地就死了的故事,又吓人的浮了上来。

    “不担心,潜不深的。”荷西悄悄对我说说。

    “时间长,压力还是一样的。”我力争着。

    “好,没什么好说了,快去睡,明天五点半,我一起跟去。”汉斯站起来走了,杜鲁医生也走了,客厅留下我们两个。对看一眼,yù哭无泪。

    道义上,我们不能推却这件事qíng,这不止是公司的事,也关系到别的船只的安全,只有把命赔下去吧。

    晚上翻书,看到乔治·哈里逊的一句话:“做为一个披头,并不是人生最终的目的。”

    我苦笑了起来,“人生最终的目的”是什么,相信谁也没有答案。

    五月十七日

    昨夜彻夜未眠,早晨跟着爬起来给荷西煮咖啡,夹了一大堆火腿三明治给路易和他带着,又倒了多种维他命bī他服下去,一再叮咛司机,huáng昏时要回来拿热茶送去,这才放他们走了,现在连晚上也不能回来了。

    荷西走了后,又上chuáng去躺了一会,昏昏沉沉睡去,醒来已是下午两点多了,吓了一跳,想到牛排还冻在冰箱里,奔出去拿出来解冻,拿出ròu来,眼前突然全是金苍蝇上下乱飞,天花板轰的一下翻转过来。

    一手抓住桌子,才知道自己在天旋地转,深呼吸了几口,站了一会,慢慢扶着墙走回房去,慢慢躺下,头还是晕船似的昏,闭上眼睛,人好似浮在大làng上一样,抛上去,跌下来,抛上去,又跌下来。

    再醒来天已灰灰暗了,下着微雨,想到荷西路易的晚饭,撑起来去厨房煎了厚厚的ròu,拌了一大盘生菜,又切了一大块黑面包、火腿、rǔ酪,半撑半靠的在装篮子,人竟虚得心慌意乱,抖个不停,冷汗一直流。

    “啊!在装晚饭,司机刚好来了。”英格慢慢踱进厨房来。“请你jiāo给他,我头晕。”我靠在桌子边,指指已经预备好的篮子,英格奇怪的看了我一眼,拿了出去。

    拖着回房,觉得下身湿湿的,跑去浴室一看,一片深红,不是例假,是出血,这个毛病前年拖到去年,回到台湾去治,再出来,就止住了,这一会,又发了,为什么?为什么会再出血?是太焦虑了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