温柔的夜_作者:三毛(39)

2017-02-20 三毛


    他把白色抹布往肩上一抛,哇哇大叫。

    不叫也罢了,这一叫,街角擦鞋的,店内吧台上喝酒的,路上走过的,全都停下来了,大家指着他笑,擦鞋的几乎唱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殡仪馆酒吧!殡仪馆酒吧!”

    这老实人招架不住了,双手乱划,急得脸上五颜六色,煞是好看。

    “你又不叫某某酒店,只写‘酒店’,聪明人多想一步,当然会弄错嘛!”我仰靠在椅子上不好意思的踢着酒桶。“嗳噫!嗳噫!”他又举手,又顿足,又叹气,忙得了不得。

    “这样特别,天下再也没有另外一家‘残仪馆酒店’,还不好吗?”我又说了一句。

    他一听,抱头叫了起来,“还讲,还讲,天啊!”全街的人都在笑,我们丢下钱一溜烟跑掉了。

    这叫——“酒家误作殡仪馆——不醉也无归。”

    人在度假的时候,东奔西走,心qíng就比平日好,也特别想吃东西,我个人尤其有这种毛病,无论什么菜,只要不是我自己做出来的,全都变成山珍海味。

    “丰夏”卖的是葡萄牙菜,非常可口,我一家一家小饭店去试,一次吃一样,绝对不肯重复。

    有一天,在快近效外的极富本地人色彩的小饭店里看见菜单上有烤ròu串,就想吃了。

    “要五串烤ròu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茶房动也不动。

    “请问我的话您懂吗?”轻轻的问他,他马上点点头。“一串。”他说。

    “五串,五——”我在空中写了个五字。

    “先生一起吃,五串?”他不知为什么有点吃惊。“不,我吃鱼,她一个人吃。”荷西马上说。

    “一串?”他又说。

    “五串,五串。”我大声了些,也好奇怪的看着他,这人怎么搞的?

    茶房一面住厨房走一面回头看,好似我吓了他一样。饭店陆续又来了好多本地人,热闹起来。

    荷西的鱼上桌了,迟来的人也开始吃了,只有我的菜不来。

    我一下伸头往厨房看,一下又伸头看,再伸头去看,发觉厨子也鬼鬼祟祟的伸头在看我。

    弹着手指,前后慢慢摇着老木椅子等啊等啊,这才看见茶房双手高举,好似投降一样的从厨房走出来了。

    他的手里,他的头上,那个吱吱冒烟的,那条褐色的大扫把,居然是一条如——假——包——换——的——松——枝——烤——ròu——。

    我跟荷西几乎同时跳了起来,我双手紧张的撑住椅子,眼睛看成斗jī眼了。

    茶房戏剧xing的把大扫把在空中一挥,轻轻越过我面前,慢慢横在我的盘内,那条“东西”,两边长出桌子一大截。

    全饭店的人,突然寂静无声,我,成了碧姬芭杜,大家快把我看得透明了。

    “这个——”我咽了一下口水,擦着手,不知如何才好。“玛黛拉乡村ròu串。”茶房一板一眼的说。

    “另外四串要退,这不行,要撑死人的。”

    不好意思看茶房,对着荷西大叫起来。

    大家都不响,盯住我,我悄悄伸出双臂来量了一量,一百二十公分。

    我的身高是一百六十三,有希望——一串。

    那天如何走出饭店的,还记得很清楚,没有什么不舒服,眼睛没有挡住,就是那个步子,结结实实的,好似大象经过阅兵台一样有板有眼的沉重。

玛黛拉游记(2)

    松枝烤ròu,味道真不错,好清香的。

    人家没有收另外四串的钱,不附上了一杯温柠檬水给消化,他们也怕出人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