温柔的夜_作者:三毛(6)

2017-02-20 三毛


    “三毛意思是说,在迷魂烟里飘着。”马诺林夹上了一句。“有一次,又去问他,哈那,哈那,把通脸狺的路径画出来给我们去吧,那天他没迷糊,我一问,他竟哭了起来——。”我翻个身,趴在睡袋里,低低的对他们说。

    “为什么偏找哈那呢?”伊底斯不以为然的说。“你不知道他年轻时脸狺守墓的?”我睁大着眼睛反问他。“族人也知道路。”伊底斯又说。

    “别人不敢带啊,你,你带不带,伊底斯?”我又压低着嗓子说。

    他暧昧的笑了一下。

    “喂,脸狺这东西,你们真相信?”米盖轻问着伊底斯。

    “信的人,就是有,不信的人,什么也没有。”“你呢?”我又抬起头来问。

    “我?不太相信。”

    “是信,还是不信,说清楚。”

    他又暧昧的笑了一下,说:“你知道,我——”“你还吃猪ròu。”我顶了他一句。

    “这不就是了。”伊底斯摊摊手也笑了。

    “那次哈那哭了起来——”马诺林把我没讲完的话又问了下去。

    “只说要他带路,他双手乱摇,说——太太,那是个禁地,外人去不得的,两年前带了个记者去,拍了照,回来老太婆就bào死了啊,脸狺罚的,贪那么一点钱,老太婆赔上了命啊——说完他突然拍手拍脚的恸哭起来,我看他那天没抽大麻——。”

    “听说哈那的老婆死的时候,全身黑了,鼻孔里马上钻出蛆来呢!”米盖说。

    “加些柴吧。”我缩进睡袋里去,不再言语,四个人静静的对着,火圈外,分不清那个是天,那儿是地,风又紧了些,哭号着鬼叫似的凄凉。

    过了好一会,伊底斯又说:“地倒真是裂开的,每次都裂。”“你看过?”

    伊底斯yīn沉的点点头,眼光望出火外面去。

    “以前总是哈那走上几天几夜的路,跑回镇上去报信,人还没进镇,就老远的叫喊着——又裂啦!又裂啦——好可怕的,这一来,族里的人吓得魂不附体,没几天,准死人,有时还不止一个哪!”

    “总是死的,没错过?”

    “没错过,倒是现在,谁也不守墓了,心理上反倒好得多。”“还在裂?”马诺林问着。

    “怎么不裂,人死了抬去,地上总有那个大口子等着呢。”

    “巧合,地太gān了吧!”我这句话,说得自己也不信。

    “水泥地,糊得死死的,不地震,裂得开吗?”“咦,你刚才还说不太相信的,这会子怎么又咬定这种事了。”

    “亲眼看见的,好多次了。”伊底斯慢慢的说。“老天!脸狺送谁的葬?”我问他。

    “我太太——也埋在那里,十四岁,死的时候已经怀孕了。”伊底斯好似在说别人的事一样。

    大家都骇住了,望着他,不知说什么好。

    “在说什么?”荷西也悄悄的跑了出来,不小心踢到一块木板。

    “嘘,在说脸狺的事呢!”

    “那个东西——唉——米盖,把茶递过来吧!”火光下,再度沉寂下来。

    “伊底斯——”我趴在睡袋里叫着。

    “嗯?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叫‘脸狺’,什么解释?”

    “脸狺这种东西以前很多,是一种居住在大漠里的鬼魅,哈萨尼亚语也解释成‘灵魂’,他们住在沙地绿洲的树丛里,后来绿洲越来越少了,脸狺就往南边移,这几十年来,西属撒哈拉,只听说有一个住着,就是姓穆德那一族的墓地的地方,以后大家就脸狺脸狺的叫着,鬼魅和墓地都用了同一个名字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