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小时后,他们被送到安全地带,在那儿,被救起的另外两百多人中,并没有玉兰、光宗、光美和秋虹的影子。阿兵哥好心的拍抚着鲁森尧的肩:“别急,我们整个驻军都出动了,警察局也出动了,到处都在救人,说不定他们被救到别的地方去了。这次大水,乌日乡还不是最严重的,国姓里和湖口里那一带,才真正惨呢!听说有人漂到几十哩以外才被救起来。所以,不要急,等水退了,到处救的人集中了,大概就可以找到失散的家人了!”
豌豆花总算站在平地上了,但她的头始终晕晕的,好象还漂在水上一样,根本站不稳,她就蜷缩在一个墙角上,靠着墙坐在那儿。阿兵哥们拿了食物来给她吃,由于找不到玉兰和弟妹,她胃口全无,只勉qiáng的吃了半个面包。鲁森尧坐在一张板凳上,半秃的头发湿答答的垂在耳际,他双手放在膝上,看来一点都不凶狠了,他嘴里不住的叽哩咕噜着:“玉兰,你给我好好的带着秋虹回来,我四十郎当岁了,可只有你们母女这一对亲人啊!”
三天后,水退了。
乌日劫后余生的居民们从各地返回家园。在断壁残垣中,他们开始挖掘,清理。由于海水倒灌,流沙掩埋着整个区域,在流沙下,他们不断挖出亲人的尸体来。几乎没有几个家庭是完全逃离了劫难的,一夜间家破人亡,到处都是哭儿唤女声。有的人根本不知被冲往何处,积水三-中,huáng泥掩盖下,无处招亡魂,无处觅亲人,遍地苍凉,庐舍dàng然。人间惨剧,至此为极。
鲁森尧在五天后,才到十哩外的泥泞中,认了玉兰和秋虹的尸。玉兰已经面目全非,只能从衣服上辨认,至于手里抱的婴儿,更是不忍卒睹。至于光宗光美,始终没有寻获,被列入失踪人口中。鲁森尧认完尸回到乌日,家早就没有了,五金店也没有了。豌豆花正寄住在高地上的军营里,还有好多灾民都住在那儿,等待着政府的救济,等待着亲人的音讯。鲁森尧望着豌豆花,他的脸色铁青,双眼发直,眼睛里布满了红丝。当豌豆花怯怯的走到他身边,怕怕的、低低的、恐慌而满怀希望的问:“你找到妈妈和妹妹吗?”
鲁森尧这才骤然大恸,他发出一声野shòu负伤般的狂嗥,然后双手攫住豌豆花的肩膀,死命的摇撼着,摇得她的牙齿和牙齿都打着战。他声嘶力竭的大叫出来:“为什么死的不是你?偏偏是你妈和秋虹?为什么死的不是你?偏偏是秋虹……”
“咚"的一声响,豌豆花晕倒在军营中的水泥地上。
这次的水灾,在台湾的历史上被称为"八七水灾"。灾区由北到南,由东到西,纵横三百里。铁路中断,公路坍方,电讯中断,山城变为水乡,良田变为荒原。灾民有几万人,有六十多个村落城市,都淹没在水中。
灾后,死亡人数始终没有很正确的统计出来,失踪人口大约是死亡人口的三、四倍,也始终没有正确的统计出来。这些失踪人口,可能都被卷入大海,生还无望,不过,在许多灾民的心目中,这些亲人可能仍然活着。
这次天灾,使许多活着的人无家可归,许多死去的人无魂可招。使许多的家庭破碎,许多的田原荒芜。更使无数幸福的人变为不幸,而原本不幸的人,变为更加不幸。第七章
不论人类的遭遇是幸与不幸,不论哀愁与欢乐,不论痛苦与折磨,不论生活的担子如何沉重,不论命运之手如何播弄……时间的轮子,却永不停止转动。转走了日与夜。转走了chūn夏秋冬。
几年后,八七水灾在人们的记忆里,也成了过去。当初在这场浩劫中生还的人,有的在荒芜的土地上,又建立起新的家园。有的远走他乡,不再回这伤心之地。不管怎样,大肚溪的悲剧,已成为"历史"。
豌豆花呢?
水灾之后,豌豆花有好长一段时间,都不太能相信,弟弟妹妹和玉兰是真的都不在了。命运对她是多么苛刻呀!生而失母,继而失父,跟着玉兰回乡,最后,失去了弟弟妹妹和待她一如生母的玉兰。忽然间,她就发现,她生命中只有鲁森尧了。这个只要咳声嗽,都会让她心惊胆跳的男人……居然是她生命里"唯一"的"亲人"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