失火的天堂_作者:琼瑶(33)

2017-02-21 琼瑶


    秦非在chuáng前坐下了,一瞬也不瞬的盯着豌豆花。

    “哦,原来那就是小流làng,"他轻柔的说:“我和房东太太已经把它埋了。现在,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一些你的事呢?我今天去了松山区公所,查不到你的户籍,你们才搬来,居然没有报流动户口。”

    豌豆花双眼注视着天花板,似乎在努力集中自己的思想。

    泪痕已gān,那眼睛开始燃烧起来,像两道火炬。秦非和宝鹃相对注视了一眼,都发现了这孩子奇特的美。那双眸忽而清盈如水,忽而又炯炯如火。

    “他连搬了三次家。"她幽幽的说:“我想,他是故意不报户口的。”

    “你指谁?姓鲁的?他是你爸爸吗?”

    “我爸爸……"她清清楚楚的说:“我爸爸在我五岁那年就死了!”

    “哦!"秦非盯住她:“说出来!说出你所有的故事来!只要是你知道的,只要是你记得的!说出来!”

    说出来!多痛快的事啊!把一切说出来!她的耻rǔ,她的悲愤,她的痛苦,她的恶运……如果能都说出来!她的眼光从天花板上落到秦非身上:那来自天堂的男人!她再看宝鹃:那来自天堂的女人!于是,她说了!

    她说了!她什么都说了!杨腾、玉兰妈妈、光宗、光美、煤矿爆炸、乌日乡、阿婆、玉兰再嫁、秋虹、水灾、弟妹失踪、鲁森尧认了玉兰和秋虹的尸、离开乌日乡、卖奖券、被qiángbào的那夜……她说了,像洪水决堤般滔滔不绝的说了,全部都说了。包括自己是鬼、是妖jīng、是扫把星。包括自己克父、克母、克弟妹、克亲人、克自己,甚至克死了小流làng。

    她足足说了两个小时。说完了"豌豆花"的一生……从她出世到她十二岁为止。

    秦非和宝鹃面面相觑,这是他们这一生听过的最残忍最离奇的故事。如果不是豌豆花就躺在他们面前,他们简直不能相信这个故事。当他们听完,他们彼此注视,再深深凝视着豌豆花,他们两人都在内心做了个决定:豌豆花的悲剧,必须要结束。必须要结束!

    (第一部完)

第十章

    “洁-,"他念着这名字。"很美的名字,恰如其人。很美的意境,洁-!何洁-!”

    他看着她笑,又发现一件从来没有过的事:洁。从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名字。

    第十章

    一九七五年,夏天。

    植物园里的荷花正在盛开着。一池绿叶翠得耀眼,如盏如盖如亭,铺在水面上。而那娇艳yù滴的花,从绿叶中伸出了修长的嫩gān,一朵朵半开的、盛开的、含苞的、yù谢的……

    全点缀在绿叶丛中。粉红色的花瓣,迎着那夏日午后的骄阳,深深浅浅,娇娇嫩嫩,每一朵都是诗,每一朵都是画。

    展牧原拿着他的摄影机,把焦点对准了一朵又一朵的荷花,不住的拍摄着。他已经快变成拍摄荷花的专家了,就像许多画家专画荷花似的,原来,荷花是如此入画的东西。你只要去接近了它,你就会被它迷了。因为,每一朵荷花,都有它独特的风姿和个xing,从每个不同的角度去拍摄,又有不同的美。

    他看中了一朵半开的荷花,它远离了别的花丛,而孤独的开在一角静水中,颇有种"孤芳自赏"的风韵。那花瓣是白色的,白得像天上的云,和那些粉红色的荷花又更加不同。

    他兴奋了,必须拍下这朵荷花来,可以寄给"皇冠"作封面,每年夏天,就有那么多杂志选"荷花"来作封面!

    他对准了焦距,用ZOOM镜头,推近,再推近,他要一张特写。他的眼光从镜头中凝视着那朵花,亭亭玉立的枝gān,微微摇动着:有风。他想等风chuī过,他要一张清晰的,连花瓣上的纹络都可以拍摄出来的。他的眼光从花朵移到水面上。

    水面有着小小的涟漪,冒着小小的气泡,水底可能有鱼。他耐心的、悠闲的等待着。他并不急,拍好一张照片不能急,这不是"新闻摄影",这是"艺术摄影”。见鬼!当初实在该去学"艺术摄影"的,"新闻摄影"简直是埋没他的天才……不忙,可以拍了。水面的涟漪消散了,静止了。他呆住了,那静止的水面,有个模糊的倒影,一个女人的倒影,戴了顶白色的糙帽,穿了件白色的衣裳,旁边是朵白色的荷花。他很快的按下了快门,拍下了这个镜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