闹学记_作者:三毛(13)

2017-02-20 三毛

  艾琳下了课,偷偷喊我——又来一本好书。

  咖啡馆的那一群散了会,偷偷喊我——我们今晚去华盛顿大学听印度音乐再去小酒店。

  我变成了一个偷偷摸摸的人,在西雅图这陌生的城郊。“我觉得自己好像一个贼。”在艾琳的办公室门口,我捧着一杯咖啡对她说。艾琳笑看了我一眼,说:“哦,我在美国土生土长了一辈子,只有一个朋友。你才来一个多月,就忙不过来。”

  “你也快要忙不过来,因为我来了。”我上去抱一下艾琳,对她说:“亲爱的。”

  说完赶快跑。qíng人节快到了,要吓她一次,叫她终生难忘我们这一班。

  “哗,那么美丽的卡片!”班上同学叫了起来。

  “每人写一句话,送给艾琳过qíng人节。”我说。

  那张卡片尺寸好大,写着——送给一个特别的人。全张都是花朵。夸张的。

  “这种事qíng呀,看起来很无聊,可是做老师的收到这类的东西,都会深——受感动。”

  “你怎么知道?”有人问。

  “我自己也当过老师呀!有一年,全班同学给了我一张卡片,我看着那一排排名字,都哭吔!”我说。

  大家上课时悄悄的写,写好了推给隔壁的。我们很费心,画了好多甜心给老师,还有好多个吻。这种事,在中国,打死不会去做。

  等到第二节上课时,一盒心形的巧克力糖加一张卡片,放在桌子前端艾琳的地方。

  艾琳照例拿着一罐汽水走进来。

  当她发现那卡片时,咦了一声,打开来看,哗的一下好似触电了一般。

  “注意!艾琳就要下雨了。”我小声说。

  同学们静静的等待老师的表qíng,都板着脸。

  那老师,那《读者文摘》一般的老师,念着我们写的一句又一句话,眼泪哗哗的流下来。

  “哦——艾琳哭了。”我们开始欢呼。

  另一班的老师听见这边那么吵,探身进来轻问:“发生了什么事吗?”

  当她发现艾琳在站着哭时,立即说一声:“对不起。”把门给关上了。她以为我们在整人。

  这一回,艾琳和我们再度一同欢呼,大家叫着:“qíng人节快乐!qíng人节快乐!”

  于是我们推开书本,唱向每一个同学,大家轻轻一抱,教室里乒乒乓乓的都是撞椅子的声音。抱到月凤时,我们两个中国人尖叫。

  在咖啡馆的落地大玻璃外,艾琳走过;我向她挥挥手,chuī一个飞吻给她。她笑着,chuī一个飞吻给我,走了。我下课也赖在学校,不走。

  “那是我的好老师吔。”我对一位同桌的人说。他也是位老师,不过不教我的。

  我们同喝咖啡。

  “你们这班很亲爱啊。”这位老师说。

  “特别亲爱,不错。”我说。

  “我听说,有另外一个英文老师,教美国文学的,比你现在的课深,要不要下学季再去修一门?”这位物理老师说。“她人怎么样?”我小心翼翼的问。

  “人怎么样?现在就去看看她,很有学问的。”这位老师一推椅子就要走。

  “等等,让我想一想”我喊着,可是手臂被那老师轻轻拉了一下,说:“不要怕,你有实力。”

  我们就这样冲进了一间办公室。

  那房间里坐着一位特美的女老师——我只是说她的五官。

  “珍,我向你介绍一位同学,她对文学的见解很深,你跟她谈谈一定会吃了一惊的。”我的朋友,这位物理老师弯着腰,跟那坐着不动不微笑的人说。我对这位介绍人产生了一种抱歉。

  那位珍冷淡的答了一声:“是吗?”

  我立即不喜欢这个女人。

  “你,大概看过奥·亨利之类的短篇小说吧?”她很轻视人的拿出这位作家来,我开始气也气不出来了。“美国文学不是简单的。”珍也不再看我们两个站在她面前的人,低头去写字。

  “可是,她特别的优秀,不信你考她,没有一个好作家是她不知道的。”那个男老师还要自找没趣。

  珍看了我一眼,突然说:“我可不是你们那位艾琳,我——是深刻的。我的班,也是深刻的。如果你要来上课,可得早些去预排名单,不然——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