闹学记_作者:三毛(50)

2017-02-20 三毛

  米盖好客气的站起来,绕过桌子,把我身后的门一关,这才亲了一下我的脸颊。

  “米盖,还记不记得三年前你对我说的话,在那棵相思树下的晚上?”我微笑着问他。

  米盖慢慢点头,脸上浮出一丝我所不忍看的柔qíng来。

  “好,现有我来求你了,可以吗?”我微微笑着。“可以。”他静静的将那双修长的手在下巴下面一jiāo叉,隔着桌子看我。等着。

  “有一笔钱,对你们银行来说并不多,可是带不出境。是我卖房子得来的。”我缓缓的说。

  “嗯——不合法。”他慢慢的答。

  “我要你使它合法的跟我回台湾去。”

  我们对看了很久很久,都不说话。

  “你,能够使这笔钱变成美金吗?”米盖沉吟了一会儿,才说。

  “我能。”我说。

  “方法不必告诉我。”米盖说。

  “不会,你没听见任何不合法的话。”

  “变了美金再来找我。”他说。

  我们隔着桌子重重的握了一下手。他忍不住讲了一声:“换的时候当心。”我笑着接下口说:“你什么都没讲,我没听见。”

  那个下午,我往城里跑去,那儿,自然有着我的管道。不,稳得住的事,不怕。只要出境时身上没有什么给查出来的支票就好。

  “ECHO,钱拿到没有?”电话那边是邻居尼各拉斯的端士德文。

  “拿了。”我说。

  “要不要我替你带去瑞士?”

  “找死吗?检查出来谁去坐牢?”我问。

  “他们不查坐轮椅的人。”

  “谢谢你,我不带走,放在这边银行。”

  “那——什么时候再来拿?”

  “随它了。总之谢谢你的好意。”

  “你没有在换钱吧?”他说。

  “我不懂你在说什么,再见了!还有好多事qíng要去做。真的,不懂你在讲什么。”

  挂下电话,叹了一口气,看看饭桌上打好包的一些纪念品,将它们轻轻摸一下,对自己说:“还有九天,就结束了。”

  坐在桌前列了一个单子,总共二十八家人要去告别。这里面,有许多家根本还没有来得及去拜访,去了是去通知自己的来,也同时就讲再见了。

  那个huáng昏,在窗口看着太阳落下远方紫色的群山,竟有些把持不住的感伤。既然如此,不必闲着,就开始大扫除吧!“喂,你,当心摔下来呀!”一个邻居走过我的墙外,我正吊在二楼的窗子外面擦玻璃。

  “本来是不会跌下去的,给你这一叫,差一点吓得滑了脚,快别叫了。”我凶了那个不认识的男人一句。

  “拿梯子来站呀!哪有反钩在窗框子上的人呢?”“一下就好罗!”我说。

  “你的房子不是卖了吗?还打扫做什么?”

  我笑睇了那不识的人一眼,说:“我高兴。”

  那个huáng昏,只要有邻居散步走过我的房子,都可以看见我吊在不同方向的窗子外面,在用力清洗等并不算脏的玻璃。

  好,做了事qíng,没得闲愁了,gān脆一直做到天亮也罢。

  厨房中的每一个抽屉都给打开了,把那些刀叉和汤匙排成军队被阅兵时那么整齐,当然,先用gān绒布将它们擦得雪亮的。

  一切的中国药品,一件一件被放到信封中去,封套上写明了治什么病,如何用法,也给放在柜子里站好。米可会喜欢这些中国药。

  那些各式各样的酒杯,再被冲洗一次,拿块毛巾照着灯光将它们擦到透明得一如水晶,再给轻轻放下,不留一个指纹在上面。

  所有的食谱和西班牙文的食物做方,都给排列得整整齐齐的,靠在厨房书架上面。

  那个炉子,本身就是gāngān净净的,还是拿了一支牙刷,沾上去污粉,在出火口的地方给它用力去擦。除烟机的网罩并没有什么油渍,仍然拆下来再洗一次。

  冰箱的背后可能藏着蜘蛛网,费了好大的气力给拖出来,把那个死角好好查了一下——果然有些灰尘。那么炉子下面呢?好了,这一回拖炉子了。炉子边上有那么一片老油渍,沾了汽油洗得手开始发红,而太阳又从客厅窗外的大海上跳了出来,这间厨房还不算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