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张大眼睛,注视着凌风,新奇的发现他个xing中一些崭新的东西,他是多么坚qiáng和果决!
“你给他打了一针qiáng心针,他以后会好了。”我说。
“是么?”他耸耸肩。“他那两句座右铭我已经看他写过一百次了。”我们继续向前走,穿过了树林和旷野,来到竹林的入口处。我说:“凌风,你将来预备做什么?”
他望着我,站住了,靠在一棵竹子上面。他的脸上没有笑容,带着股认真的神qíng,他说:
“我学的是土木,我愿意学以致用,人生不能太好高骛远,也不能太没志气,只要能在你本分工作上做得负责任就行了。”“你不想出名?”“名?”他想了想。“出名的人十个有九个名不副实,如果真正名不虚传的名人,一定是很不凡的人,”拉住我的手,他深刻的说:“世界上还是平凡的人比不凡的人多,最悲哀的事,就是一个平凡的人,总要梦想做一个不凡的人。咏薇,我有自知之明,我并不是一个不平凡的材料。”
我注视着他,从没有一个时候,这样为他所撼动,他不再是那个只知嬉笑的凌风,不再是被我认为肤浅的凌风,他的蕴藏如此丰富,你不深入他的领域,你就无法了解他。我不禁望着他出神了。直到他对我笑笑,问:
“看什么?”“你。”我呆呆的说。“我怎么?”“不像我所认得的你。”
他笑了,拉住我的手。
“走吧,我们进去吧,慢慢来,咏薇,你会认清我的。”
我们拉着手走进了幽篁小筑。第十三章
有一阵时间,我沉迷在《悬崖》那本书里,我为女主角叹息,又为男主角惋惜。而且,百分之百的被书中那位姨妈所折服,竟暗中把章伯母比作那个感qíng丰富而坚qiáng的老太太,当她流泪的时候,我也流泪,当她平静之后,我还心中波cháo汹涌,久久不能平复。书看完之后,我有好久都怅然若失,陷入一种迷迷惘惘的境界里。等到这种迷惘的qíng况好转之后,我就发起狂的想写小说来,写作的冲动使我什么都不注意,什么都不关心,在房间里关了三天,我依然什么都没写出来,我开始发现我比余亚南好不了多少,只是个有心无力的艺术狂。
我放弃了,又重新在糙原上奔逐。早上,我发现凌云和余亚南在一块儿喂鸽子,这使我很惊异,也很高兴,我一直觉得凌云的生活太单调,章伯母过分的宠爱使她变成个安静而内向的、娇滴滴的女孩子,即使青青农场有终日闪耀的阳光,她却很少走到阳光之下,这使她苍白细致,像一朵温室里的小花。余亚南不大到幽篁小筑来作客,无论他能否画好他的画,他都不失为一个热qíng诚挚的好青年。他在鸽房前面对凌云谈他的画,谈他的理想,谈他的艺术生命,凌云只是安安静静的听,不cha一句嘴,她一向是个好听众——容易接受别人,却极少表现她自己。
我掠过了他们身边,只对余亚南问了一句:
“你画好了上次那张画吗?”
余亚南的脸微微红了一下,嗫嚅的说:
“我重新开始了一张,我要把梦湖画下来。”
换言之,他那张画又失败了,我猜他是来找凌风的,尽管凌风喜欢教训人,但凌风仍然是最了解他的一个。我对他的画兴趣不大,这是个美丽的早晨,我急于去森林间收集一些露珠和清风。我在溪边停了下来,我还带着那本《悬崖》,想把其中jīng彩的部分重读一遍。坐在树下,我反复翻弄着那本书,不过,很快的,蜜蜂的嗡嗡和流水的淙淙就分散了我的注意力,我合拢了书,这时才发现书的底页有一行小字,是:
“韦白购于杭州,民国卅七年chūn。”
原来这是韦白的书,站起身来,我决心去镇上拜访韦白,和他谈谈小说,谈谈《悬崖》。
我只走了几步,一对大墨蝶吸引了我的注意力,我不知不觉的跟随它们走了一段,它们飞飞停停,在阳光下翩跹弄影,我很想捕获其中的一只,跟踪了一大段路之后,它们绕过一堆矮树丛,突然失去了踪迹。我站住,现在到镇上的路已经不对了,我辨认了一下方向,就向前面的山坡走去,只要继续往上走,我知道可以走到梦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