万水千山走遍_作者:三毛(5)

2017-02-20 三毛


    认真考虑搬出约根的家到旅馆去住,被他那么紧迫钉人并不算太难应付,只是自己可能得到的经验被拘束在这安适的环境里,就未免是个人的损失了。

    决定搬出去了,可是没有告诉米夏,怕他嘴不紧。约根那一关只有对不起他,再伤一次感qíng了。

    才五天,不要急,匆匆忙忙的活着又看得到感得了什么呢!

    不是为了这一夜,那么前面的日子都不能引诱我写什么的,让我写下这一场有趣的夜晚,才去说说墨西哥的花船和街头巷尾的所闻所见吧!

    不带米夏去参加任何晚上的应酬并没有使我心里不安。他必须明白自己的职责和身份,过份的宠他只有使他沿途一无所获。

    再说,有时候公私分明是有必要的,尤其是国籍不一样的同事,行事为人便与对待自己的同胞有些出入了。那一夜,苏珊娜做了一天的菜,约根在家请客,要来十几个客人,这些人大半是驻在墨西哥的外jiāo官们,而本地人,是不被邀请的。

    约根没有柔软而弹xing的胸怀。在阶级上,他是可恨而令人瞧不起的迂腐。奇怪的是,那么多年来,他爱的一直是一个与他xing格全然不同的东方女孩子。这件事上怎么又不矛盾,反而处处以此为他最大的骄傲呢?

    再大的宴会,我的打扮也可能只是一袭白衣,这样的妆扮谁也习惯了,好似没有人觉得这份朴素是不当的行为。我自己,心思早已不在这些事上争长短,倒也自然了。当我在那个夜晚走进客厅时,已有四五位客人站着坐着喝酒了。他们不算陌生,几个晚上的酒会,碰来碰去也不过是这几张面孔罢了。

    男客中只有米夏穿着一件淡蓝的衬衫,在那群深色西装的中年人里面,他显得那么的天真、迷茫、兴奋而又紧张。冷眼看着这个大孩子,心里不知怎的有些抱歉,好似欺负了人一样。虽然他自己蛮欢喜这场宴会的样子,我还是有些可怜他。

    人来得很多,当莎宾娜走进来时,谈话还是突然停顿了一会儿。

    这个女人在五天内已见过三次了,她的身旁是那个斯文凝重给我印象极好的丈夫——文化参事。

    她自己,一身银灰的打扮,孔雀似的张开了全部的光华,内聚力极qiáng的人,只是我怕看这个中年女人喝酒,每一次的宴会,酒后的莎宾娜总是疯狂,今夜她的猎物又会是谁呢?我们文雅的吃东西、喝酒、谈话、听音乐、讲笑话,说说各国见闻。不能深入,因为没有jiāoqíng。为了对米夏的礼貌,大家尽可能用英文了。

    这种聚会实在是无聊而枯燥的,一般时候的我,在一小时后一定离去。往往约根先送我回家,他再转回去,然后午夜几时回来便不知道了,我走了以后那种宴会如何收场也没有问过。

    那日因为是在约根自己家中,我无法离去。其中一个我喜欢的朋友,突然讲了一个吸血鬼在纽约吸不到人血的电影;那个城里的人没有血,鬼太饿了,只好去吃了一只汉堡。这使我又稍稍高兴了一点,觉得这种谈话还算活泼,也忍受了下去。

    莎宾娜远远的埋在一组椅垫里,她的头半枕在别人先生的肩上,那位先生的太太拚命在吃东西。

    一小群人在争辩政治,我在小客厅里讲话,约根坐在我对面,神qíng严肃的对着我,好似要将我吃掉一样的又恨又爱的凝视着。

    夜浓了,酒更烈了,室内烟雾一片,男女的笑声暧昧而释放了,外衣脱去了,音乐更响了。而我,疲倦无聊得只想去睡觉。

    那边莎宾娜突然高叫起来,喝得差不多了:“我恨我的孩子,他们拿走了我的享受,我的青chūn,我的自由,还有我的身材,你看,你看——”

    她身边的那位男士刷一抽身站起来走开了。“来嘛!来嘛!谁跟我来跳舞——”她大嚷着,张开了双臂站在大厅里,嘴唇半张着,眼睛迷迷蒙蒙,说不出是什么yù望,那么qiáng烈的狂奔而出。

    唉!我突然觉得,她是一只饥饿的shòu,在这墨西哥神秘的夜里开始行猎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