哭泣的骆驼_作者:三毛(28)

2017-02-20 三毛


    去医院找沙伊达,门房告诉我她在二楼接生呢。

    上了二楼,还没走几步,沙伊达气急败坏的走过来,几乎跟我撞了个满怀。

    “什么事?”

    “没事,走!”她拉了我就下楼。

    “不是要接生吗?”

    “那个女人的家属不要我。”她下唇颤抖的说。

    “是难产,送来快死了,我一进去,他们开口就骂,我……”

    “他们跟你有什么过不去?”

    “不知道,我……”

    “沙伊达,结婚算罗?这么跟着奥菲鲁阿出出进进,风俗不答应你的。”

    “鲁阿不是的。”她抬起头来急急的分辩着。

    “咦……”我奇怪的反问她。

    “是阿吉比他们那伙混蛋老是要整我,我不得已……”“我的苦,跟谁说……”她突然流下泪来,箭也似的跑掉了。

    我慢慢的穿过走廊,穿过嬷嬷们住的院落,一群小孩子正乖乖的在喝牛奶,其中的一个沙哈拉威小人,上唇都是牛奶泡泡,像长了白胡子似的有趣,我将他抱起来往太阳下走,一面逗着他。

    “喂,抱到哪里去?”一个年轻的修女急急的追了出来。“是我!”我笑着跟她打招呼。

    “啊!吓我一跳。”

    “这小人真好看,那么壮。”我深深的注视着孩子乌黑的大眼睛,用手摸摸他卷曲的头发。

    “jiāo给我吧!来!”修女伸手接了去。

    “几岁了?”

    “四岁。”修女亲亲他。

    “沙伊达来的时候已经大了吧?”

    “她是大了才收来的,十六七岁罗!”

    我笑笑跟修女道别,又亲了一下小人,他羞涩的尽低着头,那神qíng竟然似曾相识的在我记忆里一掠而过,像谁呢?这小人?

    一路上只见军队开到镇上来,一圈圈的铁丝网把政府机构绕得密不透风,航空公司小小的办事处耐心的站满了排队的人cháo,突然涌出来的陌生脸孔的记者,像一群无业游民似的晃来晃去,热闹而紧张的骚乱使一向安宁的小镇蒙上了风雨yù来的不祥。

    我快步走回家去,姑卡正坐在石阶上等着呢。

    “三毛,葛柏说,今天给不给哈力法洗澡?”

    哈力法是姑卡最小的弟弟,长了皮肤病,每隔几天,总是抱过来叫我用药皂清洗。

    “嗯!洗,抱过来吧!”我心不在焉的开着门锁,漫应着她。

    在澡缸里,大眼睛的哈力法不听话的扭来扭去。“现在站起来,乖,不要再泼水了!”我趴下去替他洗脚,他拿个湿湿的刷子,拍拍的敲着我低下去的头。

    “先杀荷西,再杀你,先杀荷西,杀荷西……”

    一面敲一面像儿歌似的唱着,口齿清楚极了,乍一明白他在唱什么,耳朵里轰的一声巨响,尽力稳住自己,把哈力法洗完了,用大毛巾包起来抱到卧室chuáng上去。

    这短短的几步路,竟是踩着棉花似的不实在,一脚高一脚低,怎么进了卧室全然不知道,轻轻的擦着哈力法,人竟凝了呆了。

    “哈力法,你说什么?乖,再说一遍。”

    哈力法伸手去抓我枕边的书,笑嘻嘻的望着我,说着:“游击队来,嗯,嗯,杀荷西,杀三毛,嘻嘻!”他又去抓chuáng头小桌上的闹钟,根本不知道在说什么。

    怔怔的替哈力法包了一件荷西的旧衬衫,慢慢的走进罕地开着门的家,将小孩jiāo给他母亲葛柏。

    “啊!谢谢!哈力法,说,谢——谢!”葛柏慈爱的马上接过了孩子,笑着对孩子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