哭泣的骆驼_作者:三毛(31)

2017-02-20 三毛


    “水埃呢!水埃呢!”老人改用哈萨尼亚语说着:“好看!好看!”我懂了,轻轻的回答他:“哈克!”(是!)一面不住的看着自己美丽装饰着的脚踝。

    “每一个女儿都有一副,妹妹们还小,先给你了。”奥菲鲁阿友爱的说着。

    “我可以出去了?”我问鲁阿的父亲,他点了一下头,我马上跑出去给哈丝明看我的双脚。

    两个妹妹正在捉一只羊要杀,枯gān的荆棘已经燃起来了,冒着袅袅的青烟。

    哈丝明与我站着,望着空旷的原野,过去他们的帐篷在更南方,也围住着其他的邻人,现在不知为什么,反而搬到了荒凉的地方。

    “撒哈拉,是这么的美丽。”哈丝明将一双手近乎优雅的举起来一摊,总也不变的赞美着她的土地,就跟以前我来居住时一式一样。

哭泣的骆驼(2)

    四周的世界,经过她魔术似的一举手,好似突然涨满了诗意的叹息,一丝丝的钻进了我全部的心怀意念里去。

    世界上没有第二个撒哈拉了,也只有对爱它的人,它才向你呈现它的美丽和温柔,将你的爱qíng,用它亘古不变的大地和天空,默默的回报着你,静静的承诺着对你的保证,但愿你的子子孙孙,都诞生在它的怀抱里。

    “要杀羊了,我去叫鲁阿。”我跑回帐篷去。

    鲁阿出去了,我静静的躺在地上,轻轻的吸着这块毯子惯有的淡淡的芋糙味,这家人,竟没有令我不惯的任何体臭,他们是不太相同的。

    过了半晌,鲁阿碰碰我:“杀好了,可以出去看了。”对于杀生,我总是不能克制让自己去面对它。

    “这么大的两只羔羊,吃得了吗?”我问着哈丝明,蹲在她旁边。

    “还不够呢!等一下兄弟们都要回家,你们走的时候再带一块回去,还得做一锅‘古斯古’才好吃得畅快。”(古斯古是一种面粉做出的沙漠食物,用手压着吃。)

    “从来没有见过鲁阿的哥哥们,一次都没有。”我说。“都走了,好多年了。难得回来一趟,你们都来过三四次了,他们才来过一次,唉……”

    “这时候了,还不来。”

    “来了!”哈明丝静静的说。又蹲下去工作。

    “哪里?没有人!”我奇怪的问着。

    “你听好嘛!”

    “听见他们在帐篷讲话啊?”

    “你不行啦!没有耳朵。”哈明丝笑着。

    过了一会儿,天的尽头才被我发现了一抹扬起的huáng尘,像烟似的到了高空就散了,看不见是怎么向着我们来的。是走,是跑,是骑骆驼,还是坐着车?

    哈丝明慢慢的站了起来,沙地上渐渐清楚的形象,竟是横着排成一排,浩浩dàngdàng向我们笔直的开过来的土huáng色吉普车,车越开越近,就在我快辨得清人形的视线上,他们又慢慢的散了开去,远远的将帐篷围了起来,一个一个散开去,看不清了。

    “哈丝明,你确定是家人来了吗?”看那qíng形,那气势,竟觉得四周一片杀气,我不知不觉的拉住了哈丝明的衣角。

    这时,只有一辆车,坐着一群蒙着脸的人,向我们静静的bī过来。

    我打了一个寒噤,脚却像钉住了似的一步也跨不开去,我感觉到,来的人正在头巾下像兀鹰似的盯着我。

    两个妹妹和弟弟马上尖叫着奔向车子去,妹妹好似在哭着似的欢呼着。

    “哥哥!哥哥!呜……”她们扑在这群下车的人身上竟至哭了起来。

    哈丝明张开了手臂,嘴里讷讷不清的叫着一个一个儿子的名字,削瘦优美的脸竟不知何时布满了泪水。

    五个孩子轮流把娇小的母亲像qíng人似的默默的抱在手臂里,竟一点声音都听不见的静止了好一会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