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鸥飞处_作者:琼瑶(44)

2017-02-21 琼瑶


    深夜。

    杨羽裳穿著睡袍,盘膝坐在chuáng上,她的怀里抱着一个吉他。她轻轻的拨弄着琴弦,反复的奏着同一首曲调,奏完了,再重复,奏完了,再重复,她已经重复的弹奏了几十遍了。她的眼光幽幽的注视着窗外,那棵大榕树,像个朦胧的影子,耸立在夜色中。今夜无风,连树梢都没有颤动。听不到风声,听不到鸟鸣,夜,寂静而肃穆,只有她怀中的吉他,叮叮咚咚的敲碎了夜。

    敲碎了夜!是的,她敲着,拨着,弹着。她的眼光随着吉他的声响而变得深幽,变得严肃,变得迷茫。把头微向后仰,她加重了手指的力量,琴声陡的加大了。张开了嘴,她不由自主的跟着琴声唱了起来:“夜幕低张,海鸥飞翔,去去去向何方?回旋不已,低鸣轻唱,去去去向何方?我qíng如此,我梦如斯,去去去向何方?我qíng如此,我梦如斯,去去去向何方?”

    歌声停了,吉他也停了,她呆坐了几分钟,眼光定定的望着窗子。然后,她换了个曲调,重新拨弄着吉他,她唱:“经过了千山万水,经过了惊涛骇làng,海鸥不断的追寻,海鸥不断的希望,日月迁逝,chūn来暑往,海鸥仍然在找寻着它的方向!”

    歌声再度停了,她抱着吉他,一动也不动的坐着,像个已经入定了的老僧。接着,她忽然-掉了手里的吉他,一下子扑倒在chuáng上,把头深深的埋进枕头里,她开始悲切的、沉痛的啜泣了起来。

    房门迅速的打开了,杨太太闪了进来。关好房门,她径直走到女儿的chuáng前。摇撼着她的肩膀,急急的说:“怎幺了?怎幺了?怎幺了?”

    “哦,妈妈,”杨羽裳的声音从枕头里压抑的飘了出来。

    “我觉得我要死了。”

    “胡说!”杨太太温和的轻叱着,扳转了杨羽裳的身子,杨羽裳仰躺了过来,她的头发零乱,她的泪痕láng藉,但,她的眼睛却清亮而有神。那样大大的睁着,那样无助的望着母亲。

    “真的,”她轻声说:“我要死了。因为我对任何事都没有兴趣了。画画,唱歌,作诗,jiāo朋友,旅行,甚至开玩笑,捉弄人……没有一样事qíng我感兴趣的,我觉得我还不如死了。”

    杨太太凝视着女儿,她一向承认自己根本不了解这个孩子,不知道她的意愿,不知道她的思想,也不知道她的心理。

    可是,现在,面对着这张年轻的、悲哀的、可怜兮兮的面庞,她忽然觉得自己那幺了解她,了解得几乎可以看进她的灵魂深处去。

    “羽裳,”她低声说,在女儿的chuáng沿上坐了下来。“你和欧世澈在一起不开心吗?”

    “不是欧世澈,与欧世澈毫无关系!”羽裳有些bào躁的说:“他已经用尽方法来讨我的欢心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幺,”杨太太慢吞吞的说:“是为了俞慕槐了?对吗?这就是你的病根了。”

    杨羽裳静静的仰躺着,静静的望着她的母亲。她并没有因为母亲吐出“俞慕槐”这三个字而惊奇,也没有发怒,她安静得出奇,安静得不像往日的羽裳了。

    “是的,俞慕槐。”她承认的说:“我想不出用什幺方法可以杀掉他!”

    “你那样恨他吗?”杨太太问。

    “是的,我恨透了他,恨不得杀了他!”

    “因为他没有像欧世澈那样来讨你欢心吗?因为他没有像一般男孩子那样臣服在你脚下吗?因为他没有像个小羊般忍受你的播弄吗?还是因为──他和你一样倔qiáng,一样任xing,一样自负。你拿他竟无可奈何?”

    “哦,妈妈!”杨羽裳惊喊:“你以为我希奇他的感qíng?你以为我爱上了他?”

    “你不是吗?”杨太太清晰的反问,目光深深的盯着女儿。

    “羽裳,”她叹息的说:“妈妈或者不是个好妈妈,妈妈或者不能深入的了解你,帮助你,使你快乐。但是,妈妈毕竟比你多活了这幺多年,多了这幺多经验,我想,我了解爱qíng!羽裳,妈妈也是过来人哪!”

    杨羽裳瞪大了眼睛,注视着母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