船_作者:琼瑶(20)

2017-02-21 琼瑶


    “这就是!”纪远指着路说,先走了过去。大家看着,路已经断了,架在深谷上面的,是一条条的木头,用铁丝绑了起来,像一个横倒的工作梯,而每两根木条中间,都是空的,底下杂糙蔓生,不知谷深几许。杜嘉文说:“要从这上面走过去吗?”

    “不走过去怎么办?”纪远说:“走稳一点,当心滑倒,而且,注意朽木,可能折断!”

    大家鱼贯着,战战兢兢的走过了栈道,湘怡叹口气说:“如果摔下去怎么办?”

    “很简单,”纪远说:“爬起来再走!”

    大家又继续走了下去。后面的山胞发出一声“哟□!”的大叫,接着,就拉开喉咙又唱起那支艰涩难懂的山歌来,前面的山胞立即响应,纪远也加入了合唱。嘉龄听他们唱得那么开心,不禁喉咙发痒,跃跃yù试。拍了拍手,她叫着说:“但愿我也会唱!”

    接着,她就不管三七二十一,拉开喉咙,也跟着他们乱喊乱嚷了起来:“乌希巴那哟──乌希巴那哟!多卡达播哦嗨扬!”

    山路是越走越艰苦了,坡度随着山高而变得陡峻,杂糙蔓生下的小径几乎不可辨识,垂下的藤葛经常蛇般的缠住人的脚,而深埋在糙丛里的栈道更如同陷阱,使人必须步步留心,以免失脚落入栈道下的深谷之中。山胞们已抽出了腰刀,不住的砍伐着杂糙和藤葛,太阳光在闪亮的刀背上反she着。歌声忽断忽续,每当歌声停止,走在后面的人就知道前面必定有了新的险阻。时间已过了中午,太阳依旧闪耀而明亮,所有的人都已挥汗如雨,只有山胞们轻松如故,阳光在他们luǒ露着的,红褐色的胸膛上发着光。带着分原始的、野xing的气息,仿佛他们和山、岩石、丛林、深谷……都结成了一体。纪远站住了,回过头来说:“前面有一条很长的栈道,我看我们先休息一下,吃了午餐再继续走吧!”

    这并非一个很好的休息的地方,他们停在山腰中,一边的山壁上布满了原始林木,高不可测,一边的绿色深谷更触目惊心。纪远四面张望了一下,发现不远处有一块凸出的大岩石,岩石下形成了个凹dòng,看来整洁清慡。就笑着指了指说:“到那儿去吧!那是最豪华的大餐厅!”

    大家越过了几块岩石,来到那块平坦的山凹里面,顶上凸出的石块遮去了阳光,一株横倒的枯木成了天然的座椅,dòng内yīn凉、gān燥、而舒适,地上还铺满了枯huáng的、松脆的落叶。

    杜嘉文深吸了口气,解下背包,席地而坐,赞叹的说:“简直是圆山大饭店嘛!”

    “如果没有带帐篷,”纪远解释的说:“山中的这种地方就是最好的旅舍!”唐可欣站在dòng口,痴痴的眺望着一望无垠的山谷,和山谷对面的山头。绿,把一切都遮盖了,密密层层的绿,重重叠叠的绿,深深浅浅的绿,明明暗暗的绿……绿得人喘不过气来。而在那成千成万种的绿色之中,还点缀着几株嫣红,几点huáng褐,以及岩石的苍灰,和对面山崖上挂下的一条瀑布,闪耀着光莹的洁白。顺着对面的山崖向上看,山岭上缀着轻云,天空是一张蔚蓝的网,网着云,网着山,网着树丛和衰糙,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,喃喃自语的念着秦观的句子:“山抹微云,天粘衰糙……”

    有人走过来,站到她身边,她直觉的认为是嘉文。没有收回目光,她仍然眺望着前面,轻声的说:“我从不知道绿有这么多种,更不知道山中并不单纯是绿色,还有各种其他的颜色,数不清有多少种。”她俯视着山谷中的树木,摇摇头,对自己静静的微笑。“绿得那么美,这整个的山,像一条绿色的小船。”

    她觉得身边的人悸动了一下,接着一个沉着的声音稳重而安宁的响了起来:“你常常把许多东西,都比喻作船的吗?”

    她微微的吃了一惊,调回眼光来,才发现身边站着的是纪远而非嘉文。他站在一块较高的土坡上,额角碰着了一株大树垂下的枝叶,挺拔的身子和宽宽的肩膀,看起来仿佛是顶天立地的。树叶和枝桠在他脸上投下了许多暗影,那对发亮的眼睛在她脸上游移,带着股对什么都不在意,而又像是对什么都在意的神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