船_作者:琼瑶(57)

2017-02-21 琼瑶


    走出房间,他一眼看到嘉龄斜靠在客厅的沙发中,握着一杯冰水,膝上摊着本小说,唱机上旋转着一张唱片,史特拉文斯基的火鸟组曲。天知道她什么时候爱上了史特拉文斯基!她的头斜倚着沙发靠背,双脚蜷在坐垫上,看来像一只无处安排自己的小倦猫。

    “怎样了?嘉龄?”他本能的站住步子,觉得嘉龄的神qíng中有份不寻常的萧索。

    “怎样了!哥哥?”嘉龄扬起睫毛来反问了一句,眼睛里蕴蓄着奇异的悲哀。“我么?没有怎样呀!”嘉文诧异的说。

    “可欣──好吗?”嘉龄摇着茶杯,冰块碰着杯子发出叮当的响声。“她对你怎样?你们什么时候订婚?”

    嘉文注视了嘉龄好一会儿。

    “你听说了些什么?嘉龄?”他问。

    “我什么都不知道!”嘉龄重重的说,烦恼的把茶杯放在桌子上,一滴水从杯里跳了出来,冰块叮然一声,伴着唱片中突然响起的沉重的合音。嘉龄从椅子里站了起来,凝视着嘉文。“哥哥,你很爱很爱可欣吗?”

    “这还要问?当然啦。”

    “假若──我是说假若,可欣爱上了别人呢?”

    嘉文狐疑的瞪大了眼睛。

    “你是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“没什么!”嘉龄说,走过去扭开电扇的开关,突然而来的风使书页飞卷着。“爱人而不被爱是一件痛苦的事,对吗?哥哥?”

    嘉文怜悯而同qíng的看着他的妹妹,走过去,他亲切的把手放在嘉龄的肩膀上,低声的问:“你爱上了纪远,是不?那是个爱qíng拴不住的男人,你早就应该醒悟过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怎么知道那是个爱qíng拴不住的男人?”嘉龄用同样怜悯而同qíng的眼光看着哥哥,声调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激动和惨切:“可怜的哥哥!你又何尝比我聪明?或者,我们杜家的人注定了有同一的命运!”

    “你在说些什么?”嘉文不解的说:“什么东西使你变得这样语无伦次?”

    “我语无伦次?”嘉龄冲口而出的喊:“你别再糊涂下去了!我打包票可欣不会嫁给你了!”

    “你说什么?”嘉文蹙起了眉。

    “她不会嫁给你了!你懂吗?”嘉龄喊了起来:“你像个大糊涂蛋,比我还糊涂!糊涂透顶!她爱上别人了!别人也爱上了她!只有你那么傻!打什么鬼猎!别人把你的未婚妻都猎走了……”

    嘉文抓住了嘉龄的手臂,把她没头没脑的一阵乱摇,摇得她气都喘不过来。他红着眼睛,愤怒的嚷:“你昏了头!你这个信口开河的臭丫头!你再胡扯八道!你再撒谎!我撕烂你的嘴……”

    “哈!我撒谎!我是撒谎!你的可欣不会变心!好哥哥!你怎么不去问问唐可欣?去问她去!去吧!赶快去!我告诉你,纪远亲口对我说……”她猛的住了口,用手蒙住了嘴,瞪大眼睛,望着脸色变得惨白的杜嘉文。她身子向后退,倒进了沙发里,喃喃的说:“我向纪远发过誓不说出来……我是昏了头……这个天气太热了……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……我不知道……我发过誓不说出来……”

    杜嘉文面如死色,直直的瞪视着嘉龄。他呆了足足有三十秒钟,就猛然车转了身子,对着大门外面直冲了出去,嘉龄跳了起来,追在后面喊:“哥哥,你到那里去?纪远说过他不破坏你们!哥哥!你听我说,哥哥!……”

    嘉文没有理会嘉龄,他所听到的话,早已像电殛般震动了他。所有的血液都向他脑子里涌去,他神志昏乱,qíng绪激dàng,在近乎疯狂的感觉中,什么都听不进去了。他没有意识,也不能思想,只模糊的知道嘉龄告诉了他一些可怕的事qíng,而他必须找到可欣来推翻它。他奔跑着,在大街上横冲直撞。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样来到可欣家里的,但他终于面对着可欣了,一头一脸的汗和尘土,气喘得像只刚刚从赛马会场上退下来的马匹。

    “可欣,你告诉我,嘉龄那些话都是假的!”他抓着可欣的手,惶然而紧张的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