众人拖着湿淋淋的身体上岸,宋宋终于忍不住放声恸哭。
她一直在忍着,忍着不掉泪。那是她的姑母,敬她爱她十余年,哪怕犯下滔天大错,叫她如何不难过。
狂雨已经停了,云消雾散,天空碧蓝如洗,大雨好像将一切都洗得干净。 疮痍里枫林屹立不倒,红叶摇曳,像极翩飞的彩蝶。
“姜少主可真是打得一副好算盘。”
斑鸠惊飞,彩蝶闯进素来波澜不惊的墨湖,像落入了一淌银河。银河滚烫,恨不得溺杀面前的人。
风雅蕴藉的少主清润一笑,道:“阴天子终于明白过来了?”
雨师妾冷然道:“宝相阁唯利是图,你以婆桫珍宝为饵,他们不会不从。而婆桫封印唯有半神能开启,从茶棚开始,你便在利用我。”
姜疑抚掌:“利用谈不上,你我身后是幽冥鬼族与九黎魔族,尔虞我诈之事,哪能一言以蔽之?”
二人同样是一双神光逼人的丹凤眼,只不过雨师妾的秀美许多,姜疑的更为狭长俊冷,眼尾微挑似要嵌进鬓里,三分傲然七分清贵,霁风拂面,白袖翩跹。
谈何利用,他不过也是在赌罢了,显而易见他赢了。
雨师妾提嘴讥诮一笑,听他继续嘲弄。姜疑勾住她一缕耳发,道:“我到底该怎么称呼你,神,半神,还是鬼神?女妭是天女,雨师屏翳是魔,天女和魔的后代怎么能是神呢?”
飞袖猎起,雨女伞势若闪电,澜诛扇却比任何一件物什还快,锵然一声挡下一击。
雨师妾眼睛眯成危险的缝,道:“与你何干?轩辕即位天帝后,行事准则诸违常理,有闻他中了你魔族邪气,山海师的悲剧也可能是你们魔族的功劳,你把自己撇得这么干净作甚。”
“雨师妾,有时候我真羡慕那样的神族会有你……”他呵呵笑了两声,声轻若雪,低首附耳暧昧道:“——会有你这样忠心的走狗。”
“三千年过去,你从高高在上的靖殿下堕成一辈子居在地府的阴君,可即便这样,你还护着神族。雨师妾,神族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,他们就真的那么好?”
笑意瞬间拧为恶意,似雷滚夏夜,黑云压城,山般浓秀雅贵的剑眉拧了拧,眸若寒星。
“雨师屏翳的遗体我已命人带回魔族,你不必午夜梦回时哭鼻子,暗骂魔族不是人。”
“你要我父亲的遗体做什么?!”
“复活罢了,虽说掌管众生轮回,但你阴天子敢说,有法子让一个数千年前死去的半神复活?”
习惯饱含漠然的眼睛充满炽热恨意,如同被猎人掐住咽喉的猛兽。
“雨师屏翳好歹是我魔族大将,我断然不会把刀举向自己的同胞,靖殿下还是先想好如何面对自己的外公吧。”姜疑轻笑一声,蹑云走了。
昤昽灿烂,好似金鳞潜游,鸿鹄振舞。
婆桫一别后,周涣一直没见到雨师妾其人。
窗间过马,乌飞兔走,旧冬留下的痕迹被时间熨得平整,春意渐浓,即便入夜也不再有料峭春寒。
这天,周涣帮一个大户人家做完法事,顺便买了块红糖饼分给驿站旁流浪的乞儿,收到师父的信。
信笺素致干净,言语耿介板正:速赴余杭,吾亦赴来。师惊寒。
一片繁华海上头,从来唤作小杭州。水如棋局分街陌,山似屏帏绕画楼。
是处有花迎我笑,何时无月逐人游。西湖宴赏争标日,多少珠帘不下钩。
太平日久,人物繁阜,阳光照射整座逶迤的余杭城。这座城浸淫在繁华中数千载,连钱塘江水都卷着华丽的浪花。
大黄出身穷乡僻壤,没来过这么热闹的地方,四处撒欢。
周涣掐指一算,已经有几个月没见师父了,此次见面务必要送点儿礼以表孝心,送什么好呢?
道经?不,这是师伯喜欢的,师父他老人家更喜欢剑谱。
剑谱?不,师父的剑术已臻化境,不缺剑谱。
剑穗?更不行了,他向来嫌这些玉佩玉坠剑穗麻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