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东西似乎明白这就是他的阿爹,他唯一的亲人。小东西像极了他美丽的阿娘。他甚至都没见过母亲一面,他的阿娘留下一句“溱与洧”,带着畴昔诺言撒手人寰。
孟惊寒问他接下来的打算。
“断玉琀彻底成了疯狗,阿溱之……之事,对他打击不小。”他望着青山上无尽的碧云,“他没脸见我,但理智已崩,保不齐之后还会下毒手。”
为了阿溱留下的孩子,阿洧辞别孟惊寒,四处辗转,最后于姑苏一处深林山村定居,改名周珍,做起猎户。那孩子也如阿溱所说取“涣”为名。溱与洧,方涣涣兮。可溱洧没有溱。
断玉琀从故人死去的轸念中抽身,更加用力排查父子下落,几年后终于查出踪迹,一张脸半边是欣喜半边是狂怒,派遣死士前去刺杀。
山风清爽,孟惊寒踏上步步暗色石阶,林雾在竹间萦绕。
二人在凉亭中秉风手谈。竹影飒飒,涣儿承欢膝下,他年纪太小,不太认识孟惊寒,只觉得他长得凶巴巴的,不敢靠近。孟惊寒用纯钧剑削了只竹蚂蚱,他立马喜笑颜开,在一堆玩具里叽里咕噜说小孩话。
孟惊寒瞥了眼小背影:“他说的什么?”
“鸟语。叽里咕噜的,听得懂我们说话,偶尔也会喊爹什么的,还问我什么是苛捐杂税、穷兵黩武,但更多时候操着这口鸟语。前几年我还以为是傻的,但抱给村里先生看,先生说是个机灵孩子,让我不要担心。丢去小崽子堆里,就他一个人叽里咕噜滔滔不绝,那些小崽子听得眼睛都直了。”
周珍露出认真的神色,“你说——让他长大当个说书的怎么样,嘴皮子利索,而且傻不愣登的,就是说烂了被听客扔瓜子皮扔板凳什么的都不在乎,或许还能贫几句。”
孟惊寒面无表情:“你也懂得说笑了。溱夫人走后,你性子愈发开朗。”
周珍叹了口气,落下黑子:“她走得早,我自然要用后半生替她说完那些不曾说完的话,以前她还在的时候……”
再叹了口气,却是不说话了。以前她还在时,这些俏皮话都是她来说的。物是人非,人走茶凉。
这步棋甚稳,白子形势险峻,孟惊寒思索下一步该怎么走。
周珍絮叨道:“他长得像他阿娘,模样像,性格也像,逢人便笑,也时而对着角落笑,嘴里念念有词,有时候我在想,他叽叽咕咕说那些,兴许就是在跟他的阿娘对话呢?”
孟惊寒安慰:“溱夫人就在你们身边。”
小东西不一会儿叫起来,抱着孟惊寒的腿,人还没膝盖高,胖乎乎的手指头指着小池塘,意思是刚才的竹蚂蚱跳进去了。
孟惊寒放下白子,召来纯钧剑,石砖上细碎竹影一错,眸光闪过万点寒,运承着灵力的纯钧剑直指向上,两三片竹叶落下来,死士落地。
彼时孟惊寒已是名动天下的雁阵惊寒,这等死士岂能难道他,几招剑华,死士悉数倒地,只剩下一个新来的跪地求饶。
孟惊寒些许动容,宝相阁的死士大多是孤儿与迫于生计的穷人,面前的年轻死士比他小不了多少,恻隐之下,放过了他。
……
“却不知放虎归山。”
现实里,大雨滂沱,电闪雷鸣下孟惊寒的声音虚脱而无力,讲述这个长久又遥远的故事。
路上早有也想取阿洧人头的仇家,威逼利诱,那个死士道出了踪迹。
那天大雨滂沱,阿洧倒在喧嚣的雨声里,唱那首未完的歌。
不堪回首的旧痕重见天日,断玉琀如脱缰疯狗,刀光剑影,风雨尤盛,吹得周遭的树弯腰。
“孟惊寒,是本阁小看了你。”雨水沿着断眉而下,断玉琀挤出明俊的笑容,“那死士后来回来,我帮阿洧报仇,给他杀了。后来那村子,就是脚下这村子起了场瘟疫,本阁也以为那孩子死于瘟疫,没想到被你收为徒弟养大至今,亏本阁为给融魂煞费苦心。”
他的表情说不上是喜是怒。十多年的苦心成了无用功,原来他想找的人还活着。
原来,霍家村的瘟疫,韦大夫的受骗,都是为了当年那个婴孩,为了当年的诺言,既然承诺了,就该用一辈子履行。他不会善罢甘休,阿溱死了,阿洧死了,还有他们的孩子,即便逆天改命他也要用融魂请他们的灵魂回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