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涣摇了摇头,确实如此,他是疼惜过钟聪,疼惜极了,但善良却非愚善、疼惜而非纵容,钟聪所遇的不公是真的,但被困住的人无辜也是真的。
“你没资格宣判对错!”明黎震声怒吼,石林顶上的雪被震下来。
是,他是没资格,他该做且能做的只是带这些无辜的人走出澄天镜罢了。
童尸才三四岁,不及膝高,看腐败程度判断下葬不久。旁边的老妪则是白骨的模样,寿衣也破旧得不成样子,死了至少十年。还有远处的男人,大肚子的难产妇人……
钟聪他们到底撅了多少坟?
这些尸体不生不灭,被斩劈后瞬间愈合,或有白骨被打碎的,胡乱组合又是一副杀戮机器。他本打算带人以退为进,但这些东西前仆后继竟然无缝插针。
明黎望见他的窘迫,总算浮起微末笑意嘲讽道:“早劝过你别白费力气,你知道这招叫什么吗?——镜花水月。哪怕把明镜打碎、把水面掬乱,可花依在月依悬。就像你俩如此卖力仍杀不死一只死尸,是不是很贴切?”
这取名审美逐渐琀化啊……周涣饶有兴致地想,一灵符拍向远处又要死灰复燃的尸体,慨然道:“打破这两样东西是与花月无关,可若想花月不存,为何偏偏要从镜水下手?”
筚篥吹破音,急促尖利的声音像兽鸟死前的尖叫,明黎脸色一僵放下筚篥难以置信地看着。
打碎镜子可花还在,搅乱水面可月依旧,但若想花月不在一定得从镜与水下手么?
花因春去而谢,月因日出而晦。
那些被贴了灵符的死尸竟都再未起来。
正在这时,噗呲一声响,明黎低头看着胸前大团绛红,抬头还是一双无悲无喜的可憎双眼……不,好像多了些怜悯,多了些厌恶。
雨女伞白雾蒸腾,他张了张口,脸色发青发白。雨女伞雾气大作,疯狂吸收他体内的力量,眨眼之间血泪从七窍流出来。明黎急促地呼吸两下,头颅重重垂下。
雨师妾抽出伞,身形一晃,一股凉流涌上喉咙,下一刻血水顺着指缝在地上诞出一串红梅。
周涣瞠然扶住人,急切慌乱道:“我带了灵药,赶紧回山洞上药。”脱下外袍盖在她身上,正要抱人,雨师妾挣开手臂,一下坐在尸体旁,想勘察明黎身上是否有崇明玉,同时开口辩解:“我没那么弱,勿要将我看成废人。”
他没将她看成废人。周涣不解:“……在你眼里什么才叫弱?”
她不答。周涣抢先一步伸手探测,摸出一块碧绿的玉饰项链来,已对崇明玉见怪不怪了,递给她。
“我这样的是不是弱,所以即便你我同行,有事也从不支会我,只是独扛,怕我拖累吗?”
“不是。”
周涣继续问:“你我本为朋友,如今同行,为何还要凡事都单打独斗?”
静了须臾,他忽而涌出悲戚之感。雨师妾的曾经是怎样的呢?他只知她的父母战死,只知她司掌幽冥鬼族的同时又为九重天神族奔波,因为婆桫之事领了鞭刑,沉默的部分远远比呈现给他的要多、要深沉、要凝重。
良久,他望着沉默的人,道:“以后有我呀。踽踽独行之时回头看,我在身后的。”声音极轻极柔,似怕她不信,眼睛更是一动不动地凝视,若桃花春水。
雨师妾垂下眼睑,艰涩道:“……多谢。”
周涣摇头:“这种时候还说谢谢?”意在让她说好,自信而笃定,但雨师妾怎会知道,高高在上的阴天子出现疑惑的神情。
周涣愈发无奈,扶起人,看了眼明黎的尸体。伥鬼是没有尸体的,风吹了两下,化作一团黑雾离开了,他记恨剐刑记恨了几十年也该放下了。
雨师妾扫过现场,疑惑道:“雨女伞都无法彻底诛杀他们,你的灵符如何做到的?”
“偶然发现。”
他注意到最先那堆白骨被灵符烧了后再无动静,抱着想法又试验了几次,果然,被剑伞杀过的尸体都会卷土重来,但钉了灵符的却不会。
灵符乃困身暴风雪时用鲜血所作,因未带朱砂笔方出此下策。血画的灵符远比朱砂画的灵符厉害得多,但任何典籍都未曾记载血绘灵符,他也在暗暗思考为何血绘灵符有如此特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