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宁生实在想不明白,故事里放羊的孩子用“狼来了”, 骗了很多人。他也是放羊的孩子, 但他总被骗。
来的不是狼,来的是他的爸爸妈妈。
骗他的不是别人, 是他爷爷。
他牵着羊站在村东头,站了一整天。最后也没等到爸爸妈妈。
他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上当。但每次爷爷说爸爸妈妈会回来的时候,他还是忍不住去相信。
村子是最普通的村子,这里的人都姓周,周家村因此得名。
周宁生平常接触的人很少。除了爷爷还有住对面小山坡的沈姨。沈姨其实也姓周, 这么称呼纯是因为她嫁给了隔壁沈家村的一户人。这里的女人地位不高,称呼都连缀着丈夫的姓或名。
周宁生站在家门口叫了一声“沈姨”。
他爷爷便说他不懂规矩。
倘若她丈夫还活着,称呼一声“沈姨”也就算了。但现在,她丈夫没了,“沈姨”这个称呼自然叫不得。
沈姨站在对面的小山坡上,看着周宁生牵着羊走出来。他叫她一声“沈姨”,他爷爷就会轻轻拍一下他的头,示意他闭嘴。
她说:“没有关系的。我倒听习惯了,叔。”
周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当过兵,参加过抗日和解放战争,世道太平以后,他回到故乡,一直待在原先的周家村,无欲无求,准备在这里过完一辈子。
周老爷子无欲无求,但他儿子周延“很有追求”。周延觉得这里很没劲,也不想念书了。初中毕业以后,他领着青梅竹马的小姑娘周素彩跑到外地闯荡去了。
周老爷子的妻子去世得早,加上现在儿子一走,他一个人,突然有点不适应。
但这种不适应也没有持续太久。
他战友的女儿,十三岁嫁到隔壁沈家村的那个。去年她丈夫没了,转过年来,婆婆也撒手人寰。
丈夫和婆婆走后,她重新回到了周家村,家就住在周老爷子家对面的小山坡上。
她回来以后,村里以前几个和她玩得好的大姑娘时不时会来找她唠唠嗑。
周老爷子有时候也能隔着条道,和她唠上几句,没以前那么无聊了。
又过了没几年,周老爷子无聊的日子宣告彻底结束。周延和周素彩每年只有过年会回来。这次过年,他们抱回来一个还没满周岁的孩子。
按辈分取名,宁字辈,叫周宁生。
春节结束,周延和周素彩走的时候,把孩子扔在了周老爷子家。
周老爷子乐呵呵地接受了。
周宁生断奶之前除了吃羊奶,基本上吃遍了村子里同龄人妈妈的奶。
周家村有个叫翠花的姑娘,刚生完孩子。生完孩子的第二天就生龙活虎地下床干活了。
翠花身体壮,奶水也多。
周老爷子觉得有点过意不去。
翠花不在意地摆摆手。“叔,没事,我怀孕的时候小米粥当水喝,现在奶特别多。宁生我抱回家喂了,正好还能和我们家帅帅做个伴。一会喂完让我男人给你送回来。”
周家村民风淳朴,村里几十户人,相互很熟稔,关系简单纯粹。周宁生吃完“百家奶”,受尽了各种“周叔叔”、“周阿姨”的关心爱护,但长成了一个干瘦小男孩,总觉得缺了点什么。
干瘦小男孩周宁生牵着羊回来了,又习惯性地叫了一声“沈姨”。
周老爷子在背后拍了他一下,让他别叫了。
周宁生牵着羊到了屋后。
其实他情绪不是很高,刚刚在村东头放羊的时候,同时在那边池塘里溜鸭子的周宁帅看着他望眼欲穿的样子,嗤笑了一下。
周宁帅一边漫不经心地数着鸭子头,一边对周宁生说:“你别看了,我爸说,你爸妈不会回来的。”
“可是我爷爷说他们回来,今天就回来……”
“他骗你!”
“你胡说!”
不欢而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