寡妇女[民国]_作者:浪本浪(13)

2019-11-08 浪本浪

    柜台里传来一声轻哼,福姐儿看不见里头,那长长的柜台那样高,她踮起脚尖,都不能与柜台齐平。

    朝奉看到她:“这小丫头又来了。”

    自福姐儿她娘病倒在床上,家里没个进项,母女俩又要吃饭又要吃药,福姐儿成了当铺的常客,朝奉见她都面熟了。

    福姐儿当了一对银丁香,换了五块大洋和一张当票。

    五块大洋并不多,去济世堂买了药就什么也不剩了。

    因丁香变成了大洋和当票,大洋变成了药,药吃进了肚子,可病却没见好,最终剩下一张没用的当票,空空一场。

    冬天过去时,容家媳妇还是躺在床上,而家里的东西已经快当个干净。

    棉袄刚一脱下来,福姐儿就去当铺把棉袄当了,换了钱,买了几斤面粉。

    她把面粉和水,煮成了一锅糊糊,炉子开了缝,但没钱买新炉子,下头烧的是福姐儿捡回来的煤核。

    近来车站的煤核被职工家属包圆了,合起伙来不许他们这些小孩儿去捡,福姐儿只得绕远路,去捡服装厂的煤核,因路途远,每每到时,煤核几乎已被捡完。

    福姐儿端着面糊糊,里面没放盐,在容家媳妇拉风箱一般的喘息中,将面糊糊灌下去。

    “娘,家里又没钱了。”

    容家媳妇没应声儿。

    吃过饭,容家媳妇躺了会儿,渐觉多了两三分力,吃力的将昏昏沉沉的头抬起来,打量着屋里头。

    这回真的是家徒四壁了,能当的全当了干净,屋里连桌子都没有,福姐儿坐在瘸了腿的小板凳上缝衣裳。

    冬天过去了,编织的帽子和手套卖不出去,只能靠缝缝补补才能有点收入,福姐儿又是个八岁的孩子,寻常人哪里信得过她的手艺,还是陈三媳妇以她的名义,接了活儿给福姐儿做。

    “福姐儿,福姐儿……”容家媳妇唤女儿,她已用尽了力气,可声还是很低,福姐儿时刻注意着床上的动静,才听到了她的呼唤。

    福姐儿放下针线,高兴的坐到床前:“娘,你有力气说话啦?”

    因着容家媳妇这病,有时昏昏沉沉躺一天,都不定说上一句话。

    枯瘦的手从被子里探出来,上面有休养了半个冬天都没消下去的茧子和粗糙鳞片,那只手轻轻抚摸福姐儿的脸,福姐儿双手捧住,用脸蹭了蹭。

    容家媳妇低声道:“福姐儿,你瘦了。”

    福姐儿不知道该说什么,瘦吗?她没注意到自己瘦没瘦,但娘确实是只剩了一张皮的。

    “我叫你卖的镜子怎么没卖呢?”容家媳妇注意到搁在窗台上的镜子,那是她昨儿叫福姐儿去卖的。

    镜子是她的梳妆镜,梳妆台已经卖了,只剩下这面镜子。

    福姐儿说:“当铺不要这面镜子,叫添一号再去。”

    容家媳妇面上泛起苦涩,添一号,还能添什么呢?家里除了她这把骨头,还有什么能卖的呢?

    就是她要卖了自个儿,也得有人要呐。

    手无力的垂落下来,她干涸的眼里已流不出泪。

    良久,容家媳妇下了决心,叫福姐儿:“你去把虎子他娘请来。”

    虎子娘,也就是陈三媳妇,是胡同里最泼辣不过的了,连她男人都怕她,可她心却还算良善,单她帮着福姐儿找活,容家媳妇就感谢她一辈子。

    福姐儿去找陈三媳妇时,见虎子正坐在院子里哭,一面哭,一面吃着一绞麦芽糖。

    福姐儿看着麦芽糖,暗自咽了咽口水,“虎子,你怎么啦?”

    虎子抬起朦胧泪眼瞧了她一眼,哽咽着说:“我捉了金龟子卖与秦公馆的少爷,可……我娘把钱全拿走了。”说着,他忍不住大哭起来。

    金龟子是他费了好大功夫才抓到的,结果娘只给了他一绞麦芽糖,就把钱全拿走了。

    陈三媳妇听到动静,出来骂道:“你个小泼皮,真是白养了,平日里给你吃香的喝辣的,不花钱?一个男娃,咋那么吝啬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