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居然还想救我,而不是先去抢救那只虫子,真叫人意外。离开了宿主,它也很快就会死的。
但我恐怕熬不过它了。我觉得有点眩晕,腿也发软没有力气,于是坐在了地上。
虞重锐竟然出现在门口,身穿六品以下官员的绿袍。我从未见过他这副打扮,所以这不是我的臆想幻觉,而是真的。
他还没走,列位百官之中观礼。信王又骗了我——其实不算骗,他只说下旨命虞重锐赴任,并未说他走没走——算了,我跟他计较不动了。
我终于看到了虞重锐心里的恶念。他冲过去将信王推在柱子上,凌空抓起一把虚无幻化的长剑,剑尖对准信王的咽喉。
但是只有短短的一瞬,那幻象便如泡沫一般破灭消散了。他赶到我身边,接住我支撑不住歪倒下去的身子。
怎么办,看见他我好像又不想死了。
有人压紧堵住我胸前的伤口,可能是太医,或者别的什么人。我受过一次箭伤、一次捕兽夹夹伤,那么小的伤口我都差点送了命,这回一刀扎在心口要害,止不住的。
我也想好好地活下去呀,想陪着我爱的人一起到老,只是这样简单的心愿而已,老天却总和我作对,不让我如意。
我躺在虞重锐怀中,看着地上的“墨金”在我的血泊中挣扎。信王终于反应过来,把自己的手伸过去,咬破指尖挤出血来吸引它,将殿中的内侍宫女一个个拉过来伸手相就,希望蛊虫能选择其中哪个作为新的宿主。但它丝毫不为所动,只是挣扎的动作越来越迟缓僵硬,慢慢地不动了。
我没有告诉他,“墨金”也是会挑人的,我跟姑姑都有一半苗人血统。在这洛阳的皇宫里,大概很难找到苗人的后裔来接替我。
它终于死了。临死前我终究还是摆脱了它,还能死在自己心爱的人怀里,我应该可以瞑目了吧。 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。
但当我再度睁开眼睛时, 竟不是在阴曹地府, 而是一间狭小的木屋。屋子四面没有窗户,日光从顶上的天窗照下来。天窗底下还架了一张步梯,凤鸢就斜坐在那步梯上晒太阳,一边支着脑袋打盹。
我张了张嘴,喉咙里像粘住了似的, 尽是血气, 只能发出气声:“凤鸢……”
她睡得正香,叫了好几声都没反应, 还开始打呼噜。
原本我一睁眼看见她还有点激动,眼睛发热想哭, 现在我不想哭了。
身上虚软无力, 连一只手也抬不起来, 心口更是疼得厉害, 每吸一口气都像被火烧火燎过一遍, 只能很轻地慢慢呼吸。
我躺着一动不能动, 默默地听凤鸢的鼾声。昏迷时没有知觉,醒来浑身难受,还得受魔音穿脑荼毒,要不还是昏过去算了?
身下的床板微微摇晃, 外头传来码头纤夫齐齐喊号的声音。我借着天窗照下的光打量四周, 看出这不是木屋, 而是船舱。
我在船上, 那就是已经离开洛阳了?
凤鸢睡着睡着在步梯上坐不住了, 身子像开水烫过的菜叶往下耷拉,从上一级阶梯滑到下一阶,这样她居然都没醒,换了个姿势和声调继续打呼。
我看得想笑,一笑牵动整个胸腔,疼得我险些又背过气去。
干躺了大约有半个时辰,听凤鸢打呼听得我都快跟着睡着了,外头终于响起动静。船身向一侧稍稍倾斜,有人跳上船来。
“这儿的市集太小了,好多东西都买不着,先凑合用吧。”我听见邓子射的声音,“凤鸢,齐瑶怎么样了?”
“你们回来啦……”凤鸢终于睡醒了,迷迷瞪瞪地擦嘴角流下的口水,“还能怎么样,就那样呗,还睡……啊你怎么醒了!什么时候醒的!为什么不叫我!”
我叫了,好多声呢……
“醒了?”邓子射从舷梯走下来,“让我看……”
走在梯子上话音未落,他就被推到一旁,虞重锐三步并作两步从舷梯上冲下来,我从未见过他如此着急的模样。
他瘦了好多,脸颊都凹进去了,眼窝底下有淡淡的青黑,下巴上也长出了青髭。他蹲在榻前握住我的手,话未出口,先红了眼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