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天夜里的亡命经历犹在脑海,我心有余悸,忍不住往虞重锐背后缩了缩。樊增说要去永州投奔舅舅,他走了吗?会不会还在村子里?
虞重锐回头问我:“怎么了?”
对,有他在我就不用害怕了,要怕也应该是樊增怕我们才是。
他又说:“能让晏言笑插手管闲事的,恐怕不是一般的命案。你若害怕,就在车上等我,我让常三守在这儿。”
我摇摇头,悄悄拽住他的袖子:“我要跟你一块儿。”
他看了一眼被我紧紧攥在手里的袖角,无奈道:“那你跟在我后头。”
我放开袖子紧随他身后。他的背影宽阔,挡住了左右围观人群投来的视线,我也不必去看那些人心里跳荡涌动、不可告人的阴暗画面。
若是能一直这样被他护着,那该多好啊。
有大理寺皂吏引路,村民自发给我们让出路来,一直走到村子最北面一座单独的院落前。我看那院子三间瓦房一栋茅草屋被竹篱笆围着,心里打个突:这好像是樊增的家?
院子四周也围满了凑过来看热闹的乡民,被大理寺的官差用绳索隔离拦在外头。被害人的尸首还未运走,就盖了一块麻布陈在院子里,仵作简易撑起两块篷布遮挡。
晏少卿正在尸体旁边查看什么东西,回头见虞重锐来了,也不客套,直接把尸体上的盖布一掀,说:“虞相,你过来看。”
虞重锐及时把我往后拉,举起袖子挡在我面前。“你要动手也先说一声!”
晏少卿随手又把那块麻布搭回去,瞥了我一眼说:“抱歉,我忘了还有小姑娘在场。”但语气里并无歉意。
其实……他掀起来的那一瞬,我已经看到了。
心头有些恶心翻涌,我努力忍住压下去,对虞重锐说:“没事,我、我不怕。”
有他在,我什么都不怕。
虞重锐又望了晏少卿两眼,后者不情不愿地把麻布拉平遮严实,他才将挡在我眼前的袖子放下来。
我小声对虞重锐说:“这个人……我们见过。”
虞重锐走过去掀起尸首脸上的麻布看了一眼,眉头蹙起。
死者是朱二。走进这座院子时我就已有疑虑,虽然尸首形貌骇人,但还是可以认得出是他。虞重锐救我时与朱二打过照面,他应该也认出来了。
虞重锐放下麻布看了看我,没有说话。我明白他在想什么,我们都想到了同一个人——樊增。
樊增凶险不法,朱二死在他家里,他当然最有嫌疑。
“死者姓朱,邻村六里庄人,排行第二,本村已故樊大郎之外甥。朱二无正业,与屋主樊增相狎昵,称兄道弟。樊增原为彭国公府庖丁,”说到这里晏少卿抬起眼皮乜了我一眼,“上月因徇私贪赃被公府解雇,至今亦无业。两人皆家贫无田产,但据村民反应,这段时日二人天天厮混挥霍,花天酒地,似乎囊中颇丰。”
“昨日傍晚有人目睹二人争执厮打,樊增怒斥朱二:‘忘恩负义狼心狗肺!真该把你这心肝掏出来看看是不是黑的!’樊增家与其他村民房舍相距较远,所以夜间也没有人听到动静。一直到今日中午,朱二的舅母见他迟迟不归,来樊增家寻找,众人破开屋门,正撞见朱二被人开膛破肚,血流遍地,其心握于樊增手中。”
“所以是众目睽睽、铁证如山。”虞重锐道,“嫌犯如何辩解?”
晏少卿道:“嫌犯樊增称昨夜朱二与他饮酒言和,夜里自己睡得很沉,什么都不知道,直到被撞门声惊醒,才知朱二已经死了,凶手还把死者的心挖出来放在他手里,栽赃陷害。”
他接着说:“常人一觉醒来看到自己手里握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心,岂不吓得魂飞魄散?但村民说破门而入时,樊增正举着人心,神态镇定寻常,继而在隔壁房间发现了朱二的尸首。这亦是樊增杀人之佐证。”
我觉得他的推论太武断了。樊增是个厨子,善于庖丁屠宰,拿猪心当人心吓唬别人也不是一回两回,还曾夸口说自己亲眼见过死人剖心。他心思凶狠、胆大包天,若睡得迷迷糊糊醒来看到自己手里有颗不知是人还是牲畜的内脏,没有同常人一般被吓到,似乎也不能证明什么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