溪水人家绕_作者:申丑(221)

2019-12-09 申丑

    阿萁看着妹妹,问:“豆娘怎说这话。”

    阿豆一挺肚子,道:“他本来就是怕挨打才躲起来的,躲个一两日,他出来最多被打断一条腿,一,现在再出来,肋骨都要打断。我要是小八,就算没被大虫吃了,摔断脖子死了,也不敢回来。”

    阿萁摸着阿豆的脑袋没有接话,只是又叹一口气。

    他们姊妹却不知,遍寻不见的施小八趁着她家无人时,偷偷从窗口溜进了陈氏的屋子。陈氏正为他悬心,见着他差点尖叫出声,看着是又惊又喜。

    谁知,施小八正儿八经地跪在地上,对着陈氏嗑了三个头,道:“婶娘,我是回不得家了,我要走了。”

    陈氏目瞪口呆,施小八在外躲藏,全身没一个干净处,头发纠结如乱草,他本就瘦,眼下更是瘦,脸上只一对圆而大的眼睛,阴阴的,深深的,看得人心里发慌。陈氏却似看不到这些,拉了施小八,苦口婆心地劝起他来。

    施小八幽幽地道:“婶娘,我爹娘定会活活打死我的,婶娘,我不想被打死。”

    陈氏再多的言语化为乌有,施小八累得村人寻了好几日,这般回去,以施常夫妇的性子怕是真要活活将他打死。她泣道:“你还有嬢嬢呢,你只好生认个错,哪有爹娘真个打死儿子的。”

    施小八道:“婶娘,嬢嬢老了,护不住我了。婶娘要是可怜我,就别声张,这世上,只婶娘对我好,我要走也要看婶娘一眼,婶娘比我娘还像我娘。”

    陈氏的眼泪一串一串往下掉:“你能去得哪,你才多大?”

    施小八道:“做个乞儿讨食,也比打死强。”

    陈氏本就拙于口舌,一急,越发理不出话,只死死揪着施小八。施小八一个用力挣脱开,扑向窗口,他是一心要走的,他视这里如一深窟,一代一代生,一代一代死,一代一代化成泥,好似从生就注定要死在这,烂在这,往左往右都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的地洞,无有出路,抬起头,方见一寸天空,他想爬出去,爬出去他才能活。

    陈氏焦急,她柔软的心肠一塌糊涂,一时理智全失,挣着起身将自己赔嫁过来的一锭银塞给了施小八,抹泪道:“你你……你……”

    施小八怔了怔,也抹了把泪,唤道:“婶娘,下辈子你做我娘。”

    他的那个婶字喊得极轻,听在陈氏耳里,便是一声娘。    施小八再无踪迹,许氏几哭断了肠,她的小孙儿不知是跑了,是被拐了,还是陷在山里没了命?

    她买了几吊纸钱,在山溪水畔烧化了,要是她的小八真个没了,这纸钱也好让他在黄泉路上花用,若是侥幸得活,这些纸就当化给孤魂野鬼,积点德,保他平安。

    施常夫妇咬着牙,切着齿,咒天咒地,只把施贵夫妇当成死生仇人,兄弟妯娌间连着半点的脸面情也无,没有一日不是吵得乌眼青的。

    施富夫妇先行忍受不得,找了施大要分家,施大窝坐在藤椅上,搭拉着眼,抖抖松垮的面皮,拉着平板无波的调子,道:“父母在,哪有分家的理?”

    施富气得鼻子都歪了,他们兄弟仨人,心本就不齐,眼下又出了这等大事,更难捏在一处。只是施大不点这个头,这家无论如何也分不了,还是得黏汤带稀地这般拖下去。

    施大似是迷茫的,又似理所当然的,出声道:“二儿,孬时不分家,分不得。兄弟手足没有隔夜的仇。”

    施富听得怔愣半晌,暗骂一声老不死,气呼呼地转身走了,回头交待妻儿:将后,能少做就少做,能不做就不做,白费什么力气。

    只可怜许氏苦苦支撑着,一日老似一日,人命所贱,越苦越累命反倒越硬,只摇摇坠坠不倒。许氏添了唠叨的毛病,家中是无人可说的,偷得一点闲,就来找施老娘,念叨:“弟妹,我怎就不死?眼一闭,还有什么可操心的。”

    施老娘苛刻的脾气对着许氏少不得也要添点耐心,安慰道:“时日还长着呢,船到桥头自会直。”

    许氏摇头:“命贱啊,没这等福,不瞒弟妹,我这头想着哪日眼闭万事休,回头又想,我这死了,这老老小小又如何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