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豆捧着碗,先不肯:“阿娘,咱家晚上吃的还是干菜、葫芦条呢,我都没有肉吃。”
陈氏又是内疚又是怜惜又是不赞同,道:“豆娘,不好这般计较……”
施老娘平常不大喜阿豆,听陈氏这般教女又不愿意了,道:“豆娘再不好,也知晓护食呢。我挣死挣活半辈子,还要养小八郎他们?他们是我哪辈的骨肉亲孙?”
陈氏求上这几句已是心头噗通噗通直跳,眼看施老娘要发火,嚅嚅不敢再出声,阿叶看自己娘亲挨了骂,跟着两眼微酸,她们母女生得一样心肠,听不得悲泣。
阿萁虽心有戚戚,偏又爱刨根问底:“嬢嬢,家中留的肉,过年自吃吗?还有半月光景呢?鲜肉存不住,是要腌还是要熏?”还有一话,她小心没问出口,那刀肉足有二十来斤,施老娘定舍不得都拿来自吃,再者家中还有半只鸡。
施老娘盯着阿萁看,嫌她问东问西,又满意她性子不像陈氏,绵绵软软半点哼叽不出一句话来,答道:“张嘴便知晓吃,还有它用呢。”她意味深长地瞟眼陈氏,“年底了,难得家中有鲜肉,与亲家那送一刀过去。明日就好走亲戚,等大郎吃酒回来,你夫妻二人收拢收拢,连着我集市买的一小坛子酒和一包枣糕、 一包干果,赶了早坐船拿去你娘家。”
陈氏脸刷得赤红,羞愧得恨不得钻进地缝。
阿萁双眸一亮,道:“要去外婆家?嬢嬢,我能去吗?”
施老娘虽不大讲理,倒不会拦着孙女儿去外祖父家里做客,嘴上还要刻薄一句,道:“你只缠你的爹娘,问我我能送你去?”
阿豆也想去,眨着眼,满脸期盼。
施老娘道:“你阿爹阿娘愿意,只管带了你们去,我还能得个一日清静。”顿了顿,看了眼垂着双眸,秀美安静的大孙女,“阿叶大了,就不要再带去了。”
陈氏怯怯抬起头,欲言又止,一碰施老娘刀子一样的目光,恭顺地应道:“婆母说的是。” 陈氏的娘家在上河村,亦是沿河而居,村中多植桑,家家户户养蚕纺丝,年年四五月间,能摘得好些桑果,阿萁与阿豆春时便盼着陈家送一二篮桑果来家,吃得衣襟沾染蓝汁,讨得施老娘一通抱怨才肯罢休。
从三家村到上河村,山路曲折难走,虽不远,也得近一个时辰,顺水坐小舟,半个时辰可到。
因着陈氏有孕,施老娘宁可多费几个船钱,既稳妥又快便,只一桩不好,村中没有专门的船去上河村,要搭去桃溪的顺风船,早五更摸着天黑就要收拢好挑担去赶船。
阿豆睡前惴惴不安,生怕自己睡迷过去,误了时辰被爹娘丢下,一再求阿萁,道:“二姊,你要记得叫我起来。”“二姊,你睁眼时就叫我。”“二姊,万一你睡过了怎生好?”直把阿萁烦得蒙在被中不肯冒头。
阿叶理好床铺,拍拍枕头,推了阿豆躺下,道:“豆娘放心睡,还有大姊呢,不会让你误了坐船。”
阿豆信阿叶,得了阿叶的保证,顺从地躺好,几个翻身就打起了轻鼾。
阿叶为她掖好被角,心里好笑,拿手梳拢了下一头秀发跟着躺下,抬头见明月照窗棂,勾起心事,无声地轻叹了一口气。
阿萁从被中钻出头,借着月光看阿叶略带轻愁的脸,自己也闷闷地惆怅起来。她心里存事,早五更天便睁开了眼,耳听家中有了动静,丢了睡前的一点惘然,一个翻身坐了起来。她一醒,阿叶跟着醒来,帮着叫起阿豆。
施老娘操心劳碌,拿着昨晚剩的饭菜拢在一处做了一锅汤饭,想想既走亲戚,总要饱腹走道,免得阿豆小儿不经饿,到了外家讨要吃食,忍着肉痛又煮了几枚鸡子留与他们道上吃。
施进理了理挑担,将阿豆放进前头的箩筐中,笑唤阿萁:“萁娘也进去,阿爹一并挑了你去。”
阿萁睁大眼,后退一步,忙不迭摆手,道:“几步远便要坐船,我可以走道。”
施进大为遗憾,力劝道:“冬夜冷透骨,你和豆娘挨挤着暖和,还不用受寒风。”
阿萁哪里愿意,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,陈氏将一朵旧绢花插在她一边的小发揪间,按着她的肩道:“萁娘不要乱动,晃散了发髻另要重梳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