鹤唳华亭_作者:雪满梁园(197)

2019-12-10 雪满梁园

    他得意的笑笑,长眉扬起,如同他书法中出锋的一勒,他不吝指点道:“你的字,少力道,少风度,少修养,既缺天份,亦缺身份,所谓拾人牙慧,所谓婢学夫人!”

    面对这嚣张的羞辱,年少的亲王依旧隐忍无语,今夜表面或是他占据了上风,其实言尘埃落定为时尚早。

    皇帝怒至极处,反而稍生兴趣,无言注视着二子的对峙。然而太子没有继续不自重的忘形,他微微叹了口气,端正了脸色:“不过你知道自己最大的败笔是在何处?画道也好,书道也好,一切文艺皆不当为阴谋所用,一旦沾染,精神全无,骨气全无。你和我都做不到这一点,所以你我都只是匠人,以致贻笑大方,而终难成大家,难成正果。”

    不理会赵王神色,他转向座上天子,平静请求道:“陛下恕罪,臣实在累了,臣告退。”

    皇帝挥了挥手道:“朕叫人送你回宫。”

    他扶了扶依旧僵硬的膝头,转身欲行,身后的皇帝忽然迟疑道:“朕已经叫典药局的人过去了,不过你也最好去看看。朕知道你不喜欢他,可是他出什么事,毕竟于你亦无好处。”

    定权无所谓一笑道:“此事真的就会终结于这样一个儿戏么?臣若得罪,那他的身份便是罪-臣孽子了。罪-臣孽子的下场,臣是真不愿意去看的。”    皇太子回宫时已经四更,他既说自己疲惫不堪,按常理推断他也应疲惫不堪,然而廿一日五更集会的常朝,他还是疲惫不堪的按时出席了。赵王同样也按时抵达,并和太子一样换好了朝服,不知是回府后更换还是着人直接送到的金吾卫衙门。

    他们折腾了一整夜,毕竟还年轻,没有挂出太多幌子,皇帝陪他们一道折腾了整夜,精神却已大不济,满身倦态掩饰不住,引得群臣不断偷偷注目,企望能从皇帝的失态中看出某些端倪。

    然而不必他们再过度的揣摩、度量、计算、体察,一人在众人开口之前,直接跳过了无谓的端倪,将今次时事的发展推上了高-潮。

    皇太子走到廷中,放下手中牙笏,从袖中抽出一卷公文,平静开口道:“陛下,臣萧定权有事启奏。”

    皇帝警觉的蹙眉,然尚未示意陈瑾离席接纳,定权已向一侧站立的定楷微笑道:“赵王,卿来替孤擎住。”

    兄弟对视,皇太子血红的双眼不知是因疲倦,还是恨意。定楷终于默默把住卷轴一端,长长宗卷拖开,按照本朝公文的标准格式,端庄正字书写的连篇累牍,冶丧的白练一般横亘了整个泪迹犹新的朝堂。

    定权抬头直视天颜,清了清因疲敝而喑哑的嗓音:“臣参劾赵王萧定楷谋大逆,请陛下明察细审严办慎刑。”

    皇帝显然没有意料他突然如此举动,一时僵坐在御座上,满朝一片死寂,定楷握住奏章一端的手微微颤抖,望着手中白练般的文件,其上一策一捺毫无敷衍的精致工笔,如果不是和阴谋有关,当是多么高标的艺术。他的嘴角慢慢泛出了一丝冷淡讥讽笑意。

    定权目中无人,继续说道:“以奏本过冗,种种色-色,恭资陛下详参。臣先行提纲挈领——臣参劾赵王身为宗室,有五大罪。欺君罔上一。迫害国母一。诬陷储君一。交通朝臣一。阴谋夺嫡一。”

    因惊愕而沉默的臣子逐渐因更加惊愕而哗然,哗然如风起波荡泛过人群。能束带捧笏站立在此处的人,皆是风波恶浪中的弄潮者,皆是没有被风波恶浪卷走的幸免者,自然明白最基本的一个生存规则。为官为人,处事立身,最忌讳的,便是撕破面孔。这朝堂上,这官场中,这人世间,即使对面站着的是不共戴天的仇雠,可带着笑拔剑张弩,亦不可红着眼洗甲销兵。只要不撕破面孔,万事便尚有回寰的余地,有回寰的余地,才有继续生存的机会,也才有继续进攻的机会,才可能最终带着笑从敌人的尸身上拔下染血的刀剑,然后再踏着死者的鲜血继续攀升,继续战斗。是以对于他们而言,孤注一掷这个词,永远不应当掷在这种事上。皇太子自出生起便浸淫其间,也一直是其间的佼佼者,他为何作此态,即使用玉石俱焚来解释,也是无人稍能理解的。

    皇帝开了口,不言此事,却问道:“朕放你回去,这一个时辰你就做了这些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