定权径至后宫,依旧未令通报,信步进了顾孺人的阁子,去冬宫人多病,她阁中的两个病者经周循上报,定权亲允直接遣出宫后,也一直顾不上添补新人,此刻内内外外皆是一番寥落景象。
阿宝并未在阁内,据称是心情抑郁,带了二三宫人到东宫后苑散心。定权亦不遣人催促,令所有宫人离开,只身在阁中静待她归来。穷极无聊时,不免背手来回走动,见她阁外悬挂的那幅观自在像似乎有些歪斜,一时又找不到叉杆,忍不住踏着椅子伸手想将它牵平。
画轴不算沉重,但或者是手一滑,宝相落地。他自地上拾起了卷轴,拂了拂表背沾染的灰尘,神情忽然怔忡。
待阿宝携宫人回还时,定权已经重新将宝相挂好如前,自然也没有向她提及这桩小事。他静待她行过礼,声色平静的通告:“我来告诉你,他已经殁了。”
阿宝面色一白,继而淡淡一笑道:“恭喜殿下得偿所愿。”
定权道:“也恭喜你。”
阿宝微笑道:“妾尚有何喜。”
定权道:“我会替你找到你的兄弟的。”
阿宝垂首沉默片刻后,摇头道:“谢殿下厚意——但是不必了,他一个罪余之人,于王土上苟且偷生,在殿下手中也好,在他人手中也好,又能有什么分别?”
定权走近一步,伸过手,似乎是想握住她的手:“这和我们开始说好的不一样,你为什么要这么做?”
无论他想做什么,都被她避开了,她乏力的笑笑道:“你不会明白的。”
事到如今,他似乎也不想再明白什么,他看着她,正了脸色,点点头道:“我不过是来知会你此事。你知道了,我这就走了。”
她亦不挽留,屈膝施礼:“恭送太子殿下。”
没有按照礼法,没有按照惯例,这一次她没有再目视他离去的背影。她同时转过了身,朝着与他相背的方向,静默地走入那被窗外的春光遗弃的,庭院深深的一隅。 靖宁七年春二月廿七日,常朝。自本月廿五至本日的三日中,皇帝已又下旨抄了赵庶人的府邸,而赵王突然获罪,为太子杖杀一事,亦早已无人不知。
抄家的敕旨经由中书省发放,罪人虽是未经司法,由金吾左卫按中旨秘密处置,而具体结案的卷宗却要由刑部和金吾卫共同结具。然而中书令杜蘅过去既亲东宫,新任刑书又全然对天子俯首贴耳,所以敕也罢,卷宗也罢,在都察院,大理寺的司法衙门及御史台的清流言官反应过来之前,都得以顺利下行,没有受到任何阻碍。
其实不必中书省和刑部如此用心,司法衙门和清流言官面对这一事态,也已彻底懵懂。十五日朝会后,非但三法司,可谓全朝都被太子胁迫着参与了此案,人证物证俱在,皆知本次太子涉嫌谋反一案发难自赵庶人。照常理推论,赵庶人与太子公然决裂后,为求速战成功,立即散布出如此骇人听闻的谣言,也非不可能。总之,前前后后诸事坐落在最终这个结果上,丝丝入扣,似乎并没有什么过分可疑的地方。而赵庶人固然死于太子手下,太子却是光明正大奉旨办事,无论朝臣们有多少愤恨,多少不满,亦只可攻讦太子谋私报复,而不可涉及其它。
对此事存疑的人并非没有,亦并非少数,然事情牵涉过巨,天心又如此明朗,加之死者不能复生,是以疑者固然多,而公开质疑者却暂时无人。
廿七日朝会上,百官就位,皇帝命刑部首先向诸臣宣布的,便是本案的处理结果。虽是初次公布,其实于众人而言已不是新闻:赵王定楷以谋大逆定罪,废为庶人,原拟流放,因受刑时毙命,按庶人身份葬京郊西山。未察其有朋党,故赵王府除主管长和等数人论死外,余人一律流配。
这是群臣早已料到的,和五年前一样,没有牵连,没有波及。由大乱入大治,只是一夕间事。不同的是,现在孝端皇后已薨,广川郡王已放,赵庶人已卒,看来赵氏因婚姻而短暂融入天家的那缕血脉,已经彻底为天家剔除。
群臣没有料想到的是,皇帝继而的诏令,却与本次看来已经完胜的皇太子相关。第二旨公文言詹事府主簿许昌平虽查明清白,然因素日不加检点,行事轻浮,与皇太子逾矩私交,私相授受,方使宵小有可图之机,致险酿巨变。本应严惩,以国丧大赦,勒令剥夺功名,卸职返乡,终身不得出仕。而詹事府及两春坊上下一干所有官员,辅佐太子不力,以失职罪,无论本职兼职,一概革除,同样敕令返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