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在全面了解药局现状之后出手甚为大方,命车夫走自家点蓉斋那条路。三更已到,城北的商铺聚集区还是灯火辉煌,勾栏里的杂耍进行的如火如荼,笙歌管弦专挑这时候声嘶力竭,翩翩的□□舞裙在高楼上又招又闪的……脂粉香气混着饭食面点的油荤,一点点蚕食清寂的漫漫长夜。
说是买,实则掌柜的迎出来送了一大包精致的糕点。她挑了枣泥蜂蜜糕装到轻便的木盒子里,在老车夫尽职尽责的陪同下,努力克制住了抓起肉松馅棋子饼往盒里丢的冲动。方琼这种事肯定不是第一次干,清清静静地站在店门口等她,显然是高估了她要用的时间。
她对方公子的印象改观不少,一盒糕点就打消了大半草原上的不愉快。她见到路上酒肆里招客的许多年轻女郎头上都戴着帽子,她熟悉那种花纹,正是在草原上天天看到的、阿伊慕独门的绣样。各色各样的小花帽笼着乌黑的头发,把女孩子们衬得娇俏可人。
所以阿伊慕的劳动成果真的造福千家,千家之首则是数银子的方公子。罗敷一想到突厥女郎偷了母亲耳环去会这位巴朗,结果垂头丧气地跑回去,就无比同情。
“我在草原上跟军队走的那天,公子和方将军在一块儿么?”
方琼随意点了点头,并未多话。
罗敷词穷意尽,遂在车上闭目养神。
不知过了多久,车停下了,方府的马车十分舒适,停下来也没有多大动静。方琼倚在榻上,等她自动睁眼。
罗敷身体昏昏沉沉,思维反而活跃地感觉到他是个有些冷的人,表面上待人和善,可骨子里的矜贵很容易就划了一条鸿沟出来。
她偏头整理了鬓发,谢过他和车夫。准备下车前倏地记起一事,回首对他道:
“公子,下官不是小孩子。” 方琼淡淡“嗯”了一声,自然知晓她指的是他“总角之龄都明白”的那句话,以及之后意味深长地望向她的举动。
他不禁道:“秦夫人若知道,不用说出来,毕竟我们也都知道。”
罗敷真心觉得自己这个晚上睡不好了。
药局的大门上了新漆,门外站着守夜的明绣。罗敷目送马车消失在狭窄的巷子里,紧了紧衣裳,对小侍女道:
“你们什么时候到家的?”
明绣道才在门口站一会儿,雇的车夫前脚刚走,只要了一半银子。罗敷令她烧水准备洗澡,明绣替她拿出晾干的丝质里衣,一边笑道:
“齐医师吩咐值班的佣工温好了水,女郎可以直接去,早些上床歇息。谁送女郎回来的?那车子好看的紧呢!”
罗敷道是东家,要表示对药局的重视,例行问话。 这一晚由于乘车疲劳,她一觉睡到第二天辰时, 半夜连水都没喝。
接下来的三天里,罗敷看试卷看到头晕眼花。医生的字本来就习惯性的潦草,答卷尽可能写的工整,但字迹是一个比一个难认。以前还不觉得,放到书桌上一张张地翻阅,效果就太明显了。舅母出身世家,写得一手漂亮隶楷,她从小跟着师父练字,但练字的那两个时辰是一回事,开药又是另一回事,已经脱离痛苦的学生生涯很多年了,要她重拾心境练字实在是强人所难。
罗敷看了几天匪夷所思的字体,开始由人及己地反思。以后药局里的医师给百姓们写药方,须得让她瞄一眼,虽然城南识字的人少,但药铺抓药的总要看得清吧,她开始怀疑药师会不会抓错许多药,以至于闹出事端。
出题耗费极大心力,罗敷特意去洛阳最大的书局租阅历年太医院试题,搬了一堆资料回房间里钻研,连吃饭也在房里解决。侯府要求的六个人得在初七前就位,时间紧迫,她只能牺牲睡眠。
笔杆快被她咬穿了,一个爱干净的人,却管不住自己的嘴,也是莫名其妙。
初四的时候药局最终定下了新医师的名单,三个天金府的,三个外地的。方府的第一份一两补贴派人送到他们家里,这些钱对生活清贫的医师们相当可观,有些人的亲属原本不乐意自己家里的顶梁柱去盈利微薄的惠民药局,这时也松了口,当着府中下人的面热络地收拾东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