药局里一共十二人,合同上写明由主事带部分医师轮流制作成药,低价买进生药库的高成本药材,长期性地大量流入城内。百姓的基数大,形成稳定的客源,聚沙成塔、集腋成裘,辄谓之阖境赖惠。
主事在官方文牍上填的是大使,但每个人都将目光聚在居于药局的女夫人身上。秦夫人是覃神医唯一的关门弟子,又得京师大族容氏青眼,想必能力卓然,是个实打实的夫人。
实打实的夫人和陈医师忙里偷闲,在房中聊了一会儿,就盘算着上街吃顿好的,下午去城郊的平莎渡散散心。
罗敷本来想带她到燕尾巷里吃面,但曾高想到她在巷子里受了伤,便提议由自己请她。罗敷简直不忍拒绝这个善解人意的想法,一马当先冲出了困了她十天的药局。
饭后清闲,两人雇了马车悠然驶向南郊。自黛瓦白墙的民居一路至城门外,碧天雁字成行,地上人流如织,端的是一幅热闹场面。
近日细雨暖阳交替,殊不觉秋之已至。此时景物痕迹殷然,风花垂柳,均沾染仲商凉意。
平莎渡位于两山之间的谷地,相传三百年前一位韩大家曾在这里送别知己。好游玩的京城百姓看腻了华盖景行,暇时总是愿意呼朋引伴地到城外踏青赏景,城门闭的早也不要紧,在外面待上一晚,天为幕,地为席,哪里管得着赶回家去。
下车放眼望去,一川秋色浸在清湛天光中,迤逦浓淡墨色。河流如带,萦回在山脚处,轻烟似的缭绕了数圈,如同花瓣一样舒缓地绽开在原野上。极目远眺,便能望见密密匝匝的灰色茅屋,隐在一层石青的岚气后。
近处的山坡开满了木樨花,浓郁的香气渗进溪水,从幽深的山里漂进脚下的石潭。临水的早菊飒飒摇摆,不少游女摘下花朵装饰发髻和衣衫,侍从怀抱花篮走到车旁,为熏炉添香。
罗敷没想到人还挺多的,这个时间不早了,还有人上山赏桂。曾高兴致很好,对她道:
“其实今天我们运气不错,你不常出门,不晓得旬休时京城的路有多堵,往往是路上出了点状况,后车只能挨着前车轮,一寸寸向前挪。没办法,贵人多商人多,最后连有点家底的人都雇了马车,坐过车大家就不想跑腿了,可有时走路都比他们快。”
罗敷问道:“我们走的这条开阳街是从城北一直通向城外的吧?真够长的。马上到中秋节,街上肯定全是出城赏月的队伍。”
曾高“哎呀”了一声,“我就是想带你先把这地方认一遍,中秋节你要是得空,我们再来。你看,这些人都是踩点来的,有钱人家的家丁会在主子选好的地点做上标记,十五晚上那一块地方就归他。”
罗敷道:“清风明月本该吾与子共适啊共适……”
“你眼睛别往那儿瞧,人家已经定了。”
她多方考虑了那处风水宝地的位置,遗憾地发现碧草中插了根矮矮的木杆,拴着一面黄色小旗。渡口水浅,太高的地方看不出水的妙处,太低的地方又不能抬眼就目及桂树。有一辆牛车停在溪水与潭子的交汇处,背对丘陵,面朝旷野,头顶一方宽阔浓密的树冠,车顶洒了碎银般的花。
她不由自主多打量了两眼,曾高却忽地笑了:
“可以上去蹭一蹭位子,亏得是你熟人。”
罗敷目力尔尔,却也看到那面旗子上写着个隶体的容字。 环顾了周围,几丈开外不少五颜六色的小旗子立在霜白的草上,显示主人预先占了佳地。
“这些标记只管一天,不然会引起公愤的。有时爱面子也是个好事。”曾高扬眉道。
罗敷道:“所以你的意思是想让我上去交涉一下,看看能不能蹭个地儿?”
曾高立即道:“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么狭隘?……快去快去。”
罗敷默默看她一眼:“大小姐,我知道你不狭隘的,不用强调了好吧。”
曾高又补充道:“这是传统。容府的人很好说话的,几乎没有架子,每年都有人蹭他们家的位置。那个时候人多的不得了,这儿一堆那儿一撮,跟个剥了皮的蒜瓣似的散在渡口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