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小姐!小姐!”迎雪像是见多了她发疯的场面,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,倒了一粒塞进她嘴里,又是喂水又是扇风,“没事呢,公子马上就来了,姑爷不会赶您走的!您可是陛下指给姑爷的啊!”
侍女仍作旧时称谓,举止行动与她的年龄极不符,却叫人看了不忍。几十年如一日的照料,面对的都是停留在四十年前的主人,光是旁观就足以滋生厌倦和抑郁,可她的眼神没有一丝不耐烦。
罗敷从同情中拉回了神志,她不知道这国公府姑奶奶的夫君是何人,不过那姓氏倒是引起了她的注意。半盏茶前才似乎看见方琼,现在又来个读音相同的字,不会有什么联系吧?姑爷的名或字叫作道初,还是当时圣上指的婚,那么她回去问问王放得了,不好再刺激病人。
“迎雪,晏郎他不要我了,他为了那个贱人竟敢不要我!”老夫人目眦欲裂,气喘吁吁地大喊:“我为了他……我为了他——”
迎雪朝罗敷做个手势,招呼同伴一左一右地将人抬起来,不料她身子一震,跌在地下,捶地放声大哭起来,“——我为了他……”她似是想不起来了,狠狠揉着太阳穴,几乎要把头往架子上撞,被眼疾手快的侍女一把捞住,“……道初,道初,他,他怎会变成那样!迎雪,我怕!”
她脚一横踹到桌子,桌上的瓷杯骨碌碌从桌沿滚落,碎在她胳膊边,她停了一瞬,扬手就去摸瓷片,眼睛通红。
罗敷抢先一步拾起碎片,手指在尖利的边缘划出一道血痕,侍女们大惊失色,先卯足了劲把主子搬到榻上,再腾出一人翻箱倒柜地找起金疮药来。
罗敷高声道:“没关系,我这里有药!”她捏住伤口的下方阻止血沁出,十指连心,着实有些疼,好在回去洗洗包上就好。
“秦夫人,真是对不住!奴婢们一时疏忽,竟伤到了大人,该死该死!”
罗敷勉强笑道:“取纸笔来,我再开个方子,每日服一点,应能让常老夫人镇静些,不再频繁地想这些执念,只是记性就更差一截。”
侍女都道:“不妨事,主子现在连我们有时都记不得,她要不想那些,老爷定也求之不得的。”
罗敷本想说那就好,到了嘴边又变了:“你们不让她把自己伤到,但动作能轻则轻吧,这把年纪了……”
侍女陪笑道:“秦夫人家里也有老人吧,是啊,长辈是要哄的。可我们老夫人怎么哄都不舒心,有时也给她闹一场,闹完了,就睡了。”
罗敷抬眼看到自己映在白墙上孤零零的影子,提笔蘸了墨水写字,心底五味杂陈。
“有是有的,只是不在身边。” 琉璃灯长明,竹刻仕女香筒幽幽地散出几缕芳香,一尊观音坐像在博古架上阖目微笑,一派悲悯慈和。
王放没有理由等一个五品御医用膳,定国公说几句要等罗敷回来的话也是客套,一番寒暄之后,国公就问道:
“陛下,再有一会儿就是戌时了,您可要先往东厅去?”
王放的目光停在三尺二寸高的观音像上,不知想到什么,微微一笑:“如此有便劳爱卿了。”
定国公顺着他的视线看去,不就是一尊普通的瓷像么,陛下又不大信佛祖,值得看这么入神?
王放整了整宽松的外袍,率先起身走向堂屋大门,动作极为熟练,仿若是从自己的寝殿去御书房一般。
定国公本应在前面躬身带路,这时候被晾在后头一万个疑惑,桃木拐杖哒哒地在地上捣着坑,他小跑着叮嘱下人安排饭食,此外自然不敢多话叫今上等等自己。
经过抄手游廊,定国公就觉得不太对劲了,原以为今上对他家里的布局了如指掌,但这条路怎么走偏了?东厅可在他左前方的月亮门里面,今上的步子丝毫没有放慢,眼看着就要走过头了……
还真的走过头了!他尴尬地清清嗓子:“咳,陛下您请——”
游廊上悬挂的纸灯在风里摇曳,一片柔和的光晕里,王放驻足侧身,乌发旁的面容露出一段精致华美的轮廓,夜明珠般灼人。
“朕忽然想起来,要借贵府药库里一味药材。季统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