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氏有好女_作者:南方赤火(34)

2019-12-17 南方赤火

    她大惊:“那、那……”

    贵人的私事她不懂,但显然已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。又隐约觉得十九郎在耍自己玩。

    她是未婚女郎,脸皮再厚,也不好意思刨根问底了。赌气快走,“原来小郎君是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。那也不必屈尊纡贵认什么继母。委屈你一路扶持了。”

    十九郎见她生气,自嘲笑笑。却反而住了步子。看她一眼,又摆弄一下自己的衣襟。

    “我没骗你。阿父爱红颜,但却从未娶妻生子,说是未曾寻到真正称心的那个人。”

    罗敷眉头拧成结,不敢妄加评论。

    所以东海先生的突然留书出走,便有了十分合理的解释——真爱难得,不能错过。

    所以谯平等人对自己才会毕恭毕敬,一点怀疑的念头都没起——毕竟她是“唯一让主公动心的那个人”。

    这一系列点滴的细节,初时看似不起眼,在某一时刻却忽然汇聚成溪,形成一个名为“巧合”的旋涡,把她牢牢卷在当中。

    “至于我……”

    十九郎知道她要问什么,垂下眼帘,眼中又出现了那种不合年龄的寂寥之情。

    “我也并非阿父亲生。早在甲子之乱以前,天下饥荒席卷,饿殍遍地,百姓易子而食。那年阿父还是专典一城的将官,巡查路上,截住一个贩孩子的——一车的幼童,不是父母都没了,就是被自家父母丢弃的。层层叠叠,牲口一样捆着,都是将要供人饱腹的肉。”

    罗敷轻轻“啊”了一声,指尖冰凉。十九郎脸上完全没有了他那招牌性的嬉笑。双手微微握拳,近乎虔诚地盯着脚下一棵狗尾巴草。

    他瞳仁漆黑,边缘却淡淡的有一圈扩散之感,犹如一滴晕染了的墨。

    “阿父将人贩子问罪,救出了这一车孩子。解下来才发现,小孩子身体娇弱,已经都被闷死在车里,救不得了。他把他们一个个的抱下来,让人就地火化安葬——若是埋土里,不到第二天就会被人刨出来——抱到最后一个,也就是第十九个的时候,发现这小崽子命大,居然还在喘气。

    “也就是那件事后,阿父才决心组建白水营。他虽然不喜军政,但这样毕竟能给乱世的蝼蚁,提供一些庇护之地……

    “在好长一段时间里,我只有十九郎一个乳名。后来阿父也找人打听过我的生身父母,自然是毫无线索。直到他失踪前两年,才决意收养了我,让我随他的姓,给我起了名字。你问我叫什么,我也得好好想想……”

    他终于收敛住了沉重的语气,朝她满不在乎地一笑,低声说:“姓王,名放,字弃之。”    罗敷静静立在当处,过了许久,才真正理解了十九郎所叙的往事。

    喃喃道:“王放……弃之。”

    王放接着笑道:“不过,还是愿意你叫我十九郎。毕竟你是阿母,我是孩儿,叫名字多见外。”

    罗敷点点头,忽然有点不敢看他。

    不难理解东海先生给他起这个名字的用意。当年的饥荒何等厉害,就连罗敷这么大年岁的少年女郎,也都有些残存的记忆。

    那些被贩卖的小孩子,说好听了是捡来的,说得残忍一点,大约都是被自己的父母卖掉换粮食的。

    这个名字,算是时时刻刻提醒他的身世来历。无怪他……不太愿意提起。

    也难怪他从不以“公子”自居,在白水营里也无甚尊位,只是放牛养鸡,很自觉的,不怎么参与大事决策。

    她忽然又问:“你多大?”

    其实没什么询问的必要。就算他今年三十岁、四十岁,名义上也是她也是他母亲,而且是嫡母,见了要磕头的那种。

    王放没答,挑衅性地看她一眼。

    她即刻明白了。还是嫌她说话俗。

    她想象着贵女夫人们的措辞,不计前嫌地微笑询问:“敢问公子贵庚?“

    他笑了,摸摸无甚胡须的下巴。

    “有进步。但……有点拘泥。见到陌生人可以这样说,但跟你孩儿说话用不着这么客气。你可以问……‘阿郎年几何?’——就足够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