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们在洛阳时,有一天是上元节,那天晚上,昌平街扎起了十丈高的灯树,沿途点起五万盏灯。光渡寺晚钟敲过一个时辰后,城头放了烟花,那情景才能叫做万人空巷。”
他似叹似追忆,淡淡的落寞似新雪般凉。
“十丈高的灯树……”她惊叹道,“一定很漂亮,你去看了么?”
“没有。”
那朵转瞬即逝的花在他漆黑的瞳孔里消失,他微微眯眼,想起了少年时的意气与激昂。策马扬鞭,睥睨风雪,是因为有人在身侧才能如此肆无忌惮,如此无所畏惧。
“都是十年前的旧事了。那时先帝还在,洛阳还不是最盛之时。”
他听见自己冷静的声音,不带一丝怅然,而心底的不舍大概永远也没有办法抹去了。
他倏然就想通了为什么方继宁愿在越王府软禁至死,也不愿踏入帝都一步。
因为回忆都是不忍去践踏的。
“上元节……”她出神地看着重归平静的夜空,语声里夹了些不自知的恳求:“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京城?”
方琼盯着她,道:“罗敷,你想回明都么?”
“不想,怎么会这么问?”
他说:“洛阳于我,大概就如明都于你。”
“可是你在洛阳已经过了二十多年。”
他笑道:“如果你的父母都在,一直养在北朝太皇太后膝下,你也可以平平安安地过上几十年,而且会活得很好。”
这话就好像他在洛阳一点也不顺心似的。罗敷不想跟他谈自己的家事,道:“纵然你不想回洛阳,可太医院的人都要回去继续当差。”
他颔首道:“不错,只是我们计划的行程可能就是一纸空文,回程这事是说不准的。你要是受不了这些利害关联,真想回去……”
罗敷聚精会神地看着他。
方琼扬唇道:“真想回去,对着他给你的书白日里看三遍,晚上自然就能梦见官署了。”
散什么心……果然是来找她麻烦的。她道声告辞转身就走,他在后头还加了一句:
“也说不定他会来南巡呢,这我可没有骗你。这么多人都在南边,他不来,大家可少了好些热闹。” 子时的钟声从宫城飘到街上,云海翻卷如浪。
沉香殿里没有燃起炭火,孩子欢快的笑声伴着新年的烟花,点亮了清冷的寒夜。清晏宫里的大宴早几日就散去了,一年之中难得有闲下来的时光,此时臣工们都在家中陪伴亲眷,秉烛守岁,偌大的齐宫不免略显孤寂。
初霭两手扒着一截雪白的袍子,眼睛弯成了月牙,咿咿呀呀地东拉西扯:
“哥哥你写个对联吧,听说大家过年都要写这个贴在门上的!你写好了我和希音一块儿贴,不麻烦你好不好?”
王放坐在椅子上,拿着方帕子拂去她嘴角几粒芝麻,“你上次说自己的字写的越来越好了,那就亲自写一副。”
冷风直窜,初霭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冷,他神思飞的远了些,语气更温和:
“待会把药端上来,我看着你喝。”
初霭立刻苦下小脸,眼珠一转,“啊,那哥哥就是答应啦!我要那种……那种能让住在屋子里的人变得越来越漂亮的对联,嗯,就是……哎呀,先生说可以有很多寓意的嘛。”
他失笑,“刚才敲过了钟,你现在已经六岁了,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。”
初霭嘟起嘴,坐在他膝上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大人模样:“陛下登基多年,却未立坤极,此番过了年,臣等却是不得不为陛下多——多——留——心——了。”
他真正是愣了一瞬,初霭歪头看着他骤变神情,有点心虚地辩解道:“是那几个翰林院的爷爷说的嘛,我在屏风后面听到了……”
王放扯了扯她一绺头发,皱眉道:“居然知道催这种事,不过要是立了中宫,就不能要你了。你得搬出流玉宫到宫外开府,一个月只能进来两次,我也没时间见你。这些你都知道罢?我可没有诓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