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氏有好女_作者:南方赤火(4)

2019-12-17 南方赤火

    一个侍从小声建议:“公子,这个……要不还是赔个礼……”

    罗敷摆出架子,趁热打铁:“使君明鉴,想必已知罗敷是谁家妇。我便不说夫婿名字,免得以后你们在谁家的酒宴上碰见,各自尴尬。失陪!”

    这回侍从不敢拦了,连忙相让,其中一个还嘟囔一句“多有得罪”。

    罗敷下巴一点,朝满地狼藉看一眼,狗腿子不敢怠慢,忙撅着屁股把散在地上的桑叶一片片拾起来,给她放回篮子里,盖上湿布。

    方琼如醉如痴,眼看那窈窕背影渐行渐远,吐出一口横在胸中的气。

    眼神中带着些许不甘心。忽然叫过一个心腹,低声吩咐两句话。

    然后跳上马车,吩咐:“回府!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方琼车仗一走,陌上众乡民仿佛突然又活了起来,劳作耕种,吆喝声、交谈声、牛马叫声响成一片。大黄牛哞了一长声。方才搭腔的那少年牧童骑在牛背上,唱着歌儿踏着花,一颠一颠的走远了。

    大伙的目光不免聚集在匆匆离开的罗敷身上,窃窃私语。

    一个小孩子好奇问道:“那好看的小娘子,真有个四十岁的大官夫君?”

    “嘘!”熟知各家八卦的老妪赶紧打断,随后皱纹里扒拉出一副意味深长的笑。

    “要是真这样,倒好呢!”

    时下民俗,女子早婚,十五六岁嫁人生子的女郎不在少数;而艳名远扬的秦氏罗敷女,年至十七,不仅尚未出阁,连婆家都未曾许得一个,平白让人笑话。

    ——可见生得太美也不好,家里人挑三拣四,误了青春大好年华。

    待要再议论,忽然眼前一闪。只见方琼三公子的车仗队伍里,似乎蹿出一个身手伶俐的影子,鬼鬼祟祟的,跟上了罗敷女郎远去的脚步。

    老妪揉揉眼,那身影又不见了。她摇摇头,想是自己老眼昏花。    罗敷孑然一身的返家。

    邯郸南外城平民散居,其中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子。门边一个小小土地神龛,门楣上挂几把干艾叶,朴素又活泼,表明这院子里住的是一家热爱生活的良民。

    院子里的妇人粗布襦裙,垂着个略显花白的椎髻,发尾用最普通的桂花油抿得硬邦邦的。她抱着一筐刚洗完的衣裳。那筐衣裳对她来说太过沉重,糙手绷出道道青筋。

    罗敷连忙上去扶一把:“舅母!一盆衣裳盛这许多,闪了腰可怎生是好?快放下。”

    舅母张柴氏放下洗衣筐,有气无力地跟她打了声招呼:“阿秦回来啦。”

    张柴氏放下袖子,抹一把额头上的汗,唠唠叨叨的叹气:“不累怎么行呢?过年的赋税刚交过,你阿弟又进学,给先生的束就是咱们一个月的口粮。昨天又说笔墨简牍需要添补,家里可快没有余钱啦。我一个老婆子也没什么傍身的本事,洗一筐衣裳三十钱,能多洗一件是一件——你今日的桑叶才采了这么些?蚕儿可别不够吃……”

    每天雷打不动的抱怨三五次。然而罗敷并不厌倦,点点头,柔声安慰:“舅母莫愁。我这两天夜里赶赶工,后日开集之前,应该能织好一匹绢。你就安心进屋歇,等阿弟下学回来。”

    然后放下篮子,接过洗衣盆,一件一件的帮舅母把衣裳晾到高处。

    张柴氏腾出手脚,朝厨房努努嘴,“锅里晾有水,自己去盛。桌上那碗水放太久了,别喝。”

    罗敷听得最后一句话,唇角不动声色地一抿,抿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。

    不开口叫破,乖巧回道:“好。”

    罗敷自己盛水喝,经过旧木桌的时候,见上面果然放了一碗水。细指头轻轻伸进去蘸了下,点在舌尖,春雨般甜丝丝。

    却不太浓。近来蜜糖价高。

    但舅母也真粗心,蜜水晾着也不怕招蚂蚁。罗敷顺手给那碗水扣了个盖,然后冲屋外喊:“我去干活了。”

    方才还不依不饶,跟贵人打嘴仗的泼辣小娘,一进家就变成了善解人意、任劳任怨的乖孩子,任谁见了谁不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