芳洲伤得很重,脸肿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,却还躬着身子在窗边绣着什么东西。芳菱看见了,口里啐骂着便往芳洲身边奔去:
“嗨,芳洲,你是不想要你自个儿的眼睛了么?”
芳菱来到她身边,看见芳洲在借着窗外漏进来的阳光,眯缝着眼绣着一件金丝流云纹滚边襕袍的角,芳菱认出来这是李霁侠的。
“世子爷多的是衣裳,破了就扔呗,你绣这个作甚?”芳菱气不打一处来。
芳洲笑,将浮肿的红脸扯动出一个怪异的笑:“恩,反正躺着也没事,不如动手做点事。这件衣裳是世子爷最爱穿的,扔了怕是不好。前几日世子爷都不肯脱下来洗,非要穿着去吃唐将军的喜酒,昨晚吃完喜酒今早才换下的。”
这件宝蓝色金丝流云纹滚边襕袍,芳菱倒是记得清楚。那时世子嫔与世子关系尚可,二人要同出府门,是她伺候李霁侠穿的这件衣裳。当时便被世子嫔夸赞了一句,说那宝蓝色像蓝孔雀的羽,亮闪闪的衬得世子爷气度不凡,器宇轩昂,从此以后这衣裳便成了李霁侠上身最多的那一件,这不,穿破了还被芳洲捡起来补。
芳菱有些气结,只觉得芳洲有些蠢。世子爷自打娶了世子嫔便没再发过狂,可是世子嫔搬去了秋鸣阁后,世子爷似乎又开始变得越来越暴戾。芳洲叹了一口气,一把夺过襕袍,拉过芳洲的手:
“芳洲……咱们只是做婢子的,你莫要生出旁的心思了。”
“嗨,我能有什么旁的心思?世子爷能让我住进偏房,每日能让我多看他两眼,我就心满意足了。芳洲只是心疼世子爷,打小没了爹,跟着荣国夫人长大,虽然冯大人也尽力照顾他,但怎比得上自己的亲生父亲。世子爷脾气不好,只是因为没人真的疼他,关心他,没有人真的问过他究竟喜欢什么,不喜欢什么……”
芳洲抬手擦了擦自那肿成核桃般的眼缝里流出来的,不受她控制的分泌物,叹了一口气,继续说道:
“世子爷他还是小孩心性,可是冯大人和荣国夫人都只当他是发疯,非要强力将他控制起来,让世子爷更加痛上加痛。其实你们都没搞清楚,世子爷打闹,犯浑,都只是为了引起你的关注,让你能看见他的不安与焦虑而已。”
芳菱语迟,她想起李霁侠那时常痴痴凝望窗外的背影,似乎开始有些明白了芳洲的话。她咬了咬嘴唇,看着眼前那张已然变型的脸,将嘴边的话重又吞了回去,她想说的是:世子爷打闹,犯浑,的确只是为了引起人的关注,只可惜那人不是你。
……
李霁侠早早地来到了节度使府衙,每日卯时是冯驾例行的议事会时间,届时,冯驾手下的文职武将,包括各大副将、参军、统军,及副使、行军司马、判官、掌书记都会来议事堂参加议事。李霁侠想趁此机会与冯驾好好谈谈,直接向冯驾表达他的抗议。
卯时,冯驾准时出现在议事堂的大门外。众将拱手,各文职官员见礼后众人归位。唐纪新婚休沐,冯驾的另一位副史宣读了今日议事会需要涉及的议事内容,李霁侠意外地听见,冯驾要整顿藩镇的军纪。
彼时中原的文职武将们都有狎妓的习惯,遇见自己喜欢的还会带在自己身边,或替对方赎身。冯驾对自己的部下向来要求严格,严令禁止官员在公务时间狎妓。这原本没什么好再争议的,只是今日突然重提军纪倒是让众人惊讶不已。
冯驾清了清嗓子,气定神闲地颁布了他预备施行的新的整顿官吏风气的政策:
从今日起,不允官吏私自替官妓赎身,也不允官吏在除教坊司之外的其他地方私会官妓。如有违背,罚没一年月俸,三年内不许升迁。
此言一出,全场哗然。
虽说为官需要讲清廉,讲正气,但是官妓她存在的本身便是给当朝各大小官吏休闲、交流、甚至做公干辅助用的。不仅有各地教坊司作为统一的管理部门,宫中还有专门执掌教坊司的有司,可见这官妓也是得到天子认证的官方从业人员,与咱衙门里的差役那是一样一样的!
再说了,与官妓交流又不是与人断事,还需要正经危坐,升堂鼓、令牌、惊堂木伺候,大家说话做事必定是很闲适的。情到深处给官妓赎身,从此相守白头,成就一段传世佳话,或带着官妓回家,进衙门,推荐给家人、部下、顺便接待同乡、同僚可不是人之常情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