溺青_作者:林格啾(398)

2019-12-31 林格啾

    阿青不去和镇上的老太太们唠嗑,外公当然也不稀罕去和那些老头子扯东扯西下象棋——他们都下不过他,手下败将能从东乡排到西乡。

    外公就搬个小板凳坐在阿青边上,戴起他的老花眼镜,晒着太阳看看报纸,看了没几分钟,又忍不住凑头去看阿青的绣盘,咕咕哝哝念叨着:“阿青啊,这只是你,这只是我。”

    阿青拍他的额头,笑他“老不正经”。

    外公笑笑,还是靠在阿青身边,但马上换了个指法,“那这只是我,这只是你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还不都是这两只,有什么区别?”

    “这只更漂亮,更像阿青你。”

    阿青“扑哧”一声,笑了,直把手里的绣盘拿去敲他的脑袋。

    可阿青是谁呀,阿青是外公肚子里的蛔虫,是外公动动手指头就知道他哪个老毛病闹腾的人,听他这么嘟嘟囔囔也不走开,当下笑了半会儿,复又凝了他一眼,也没多话,便径自起身来房里,翻出来一整盒的药膏,从里头挑挑拣拣。

    “你阿公啊,是背上又疼了,”一边选,她一边反手拍了拍我脸颊——我好奇阿青在干什么,早从床上一溜烟爬起,脑袋搁到她肩膀上,“他就是这样,不舒服也不说,就老爱说浑话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叫‘浑话’?”

    阿青被我问得一愣。

    再开口答时,莫名有些不好意思似的,话音轻轻的:“就是你们年轻人爱说的,什么‘你真漂亮’、‘我真喜欢你’……好像说了他就不痛了似的。”

    “可外公不是每天都说这个吗?”

    虽然每天都说,他也不是每天都痛呀——我看外公整天都很开心来着。

    如果不是阿青天天臭美地给外公挑衣服,把他扮得格外帅气,这房子周边又住了足足两个大院的人专门保护他俩的安全的话,其实我家的老头老太太,也就是普普通通恩爱的老夫妻呢。

    阿青被我问倒了,像是也一时没想起来怎么回答我才好。

    满头白发盘得齐齐整整的老太,一边不住给自己脸上扇风,一边提着药箱往外走,嘴里直笑着:“怎么跟你解释啊,真是,你外公就是这种……”

    我没听清楚后文,她已然走出门去,声音逐渐远了。

    不过,我可没有不识相地跑出去破坏气氛咧。

    只又扭头,扒拉着窗栏,看向不远处的藤架下,还是那位置,两个老人并排坐着。外公拿着阿青的绣盘絮絮叨叨,嘀咕着这鸳鸯真漂亮,阿青听得直笑,手上沾了药膏,有一下没一下地往外公背上揉。

    说来也好笑,外公那么一个在外头说一不二,呼风唤雨的人,光是跺跺脚,都能震得上海老本家那头吓得心惊胆战。在阿青面前,却连喊痛都是带着笑的。

    有时候真让人分不清:他究竟是真的犯老毛病了,还是只是想用这种幼稚的办法换阿青的注意?譬如——

    “阿青,今天中午你想吃什么?”

    “问问阿星吧,我倒是无所谓……对了,你前两天不是说想喝鱼汤吗?我跟隔壁嫂子说了,等会儿就送条新鲜的过来,晚上给你炖鱼汤。”

    “那阿青,我们吃完饭、喝完汤,今天晚上出去镇上遛弯好不好?”

    “好好好,你把手抬起来点,我这揉不到。”

    “听说水库那块开了新的夜市,有个手艺人的拼贴画做得好看,你肯定会喜欢。”

    “好好……司予,你别动,膏药都蹭你衣服上了。”

    说句老实话,对这些事吧,还是大舅看得清楚。

    每次说起这事儿,就忍不住又笑又叹气。

    那时他也带着舅妈还有表弟表妹来乡下果园这“度假”,跟我聊起所见所闻,话题不知何时便拐到了“感情”这类飘忽又沉重的话题上。

    “我爸妈啊——就你外公外婆,是真的,小时候可疼我了,大了也让我撒野,从来不会对我特别严格或者怎么,真要评什么‘十佳老爸’‘十佳老妈’的,他们都能榜上有名。可关键是吧,说实话,其实后来我发现,我爸喜欢我,主要那都是因为我是阿青的孩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