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点残缺的灵魂仿佛感受到了安倍晴明的到来,艰难地驱使着黑影作出抬首的动作。
雪白的衣摆落在眼前,芦屋道满情不自禁地想要伸出手抓住。
“为什么……”他看到了自己的手,只是一团混沌不解的重影。
他听到自己的声音,像是生吞过烙铁一般刺耳:“为什么……”
安倍晴明抬起手。
他并不打算做什么,式神向来是阴阳师思想的化身,他为芦屋道满落下一个式神,白纸穿过黑影,变成了一根漆黑的羽翼。
芦屋道满颤颤巍巍地捧起那根黑羽,喉咙里发出了像是地狱熔岩翻滚的声音。
“你想要什么,芦屋道满。”
黑影在呜呜地风声中回答:“力量,我想要永无止境的力量!”
“获得了力量,又要做什么?”
“杀了安倍晴明!夺得大阴阳师之名!”
龙船甲板因为这声咆哮震动起来。
而白发的少年双臂轻振,雪白的袖袍静静铺开在膝头与身侧。
安倍晴明毫无防备地坐到芦屋道满的面前。
“然后呢?”
黑色的羽毛骤然湮灭在黑影的手心,呜呜的风声像是霎时转向,转为恶兽的低吼。
“你在哪——安倍晴明——”
眼前的黑影呈恶鬼状,龙船外,幽蓝立鳞的神龙不安地游动着,它替自己的主人感受到了危险,极度的危险。
“我就在这里,芦屋道满,就在你的面前。”阴阳师说。
安倍晴明是联系万象之人,在邪肆的术士失败的终末,芦屋道满看着他,却又看不见他。
“你在哪——安倍晴明!!!”
世间的一切都在围绕着这位从信太之森走出,选择了人类一方的半妖少年。即便是已经成为了掌握阴阳两界平衡的大阴阳师,他浅蓝色的瞳孔一样清澈见底,只纯粹地倒影着森罗万象之大美,无数生灵的容姿!
他并非纯白无瑕,也怀抱有瑕疵。他敬畏着、遵从着、注视着,日月星辰、山川河流、林木花草……他踏入众生万象,众生万象也都在他的怀抱之中,如一场瑰丽迷人的大梦。
风吹开他浩浩荡荡飘逸的衣袍,阴阳师早已选择没身在万象画卷中,就如一朵变幻莫测的浮云、一缕时急时缓的山风、一朵或者一羽如花般的鸟雀。
他就是这个时代、这个世间。这个魑魅魍魉,妖异惑人,也风雅浪漫的平安。
芦屋道满已经看不见他了。
邪肆的术士再次委顿,终于认清了这个事实,喃喃道:“我……输了……”
“我输了……”
可下一刻,安倍晴明却隐隐感到了些许违和。
他忽然从“芦屋道满”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古怪的笑意——明明五官已经融入漆黑的阴影里了,却在这一刻散发着古怪而诡异的感觉。
绝望、不甘、悔恨、哀怨,种种情绪如汹涌的暗潮释放,八尺琼勾玉就落在“芦屋道满”的身边,扭曲的黑影伸出双手,怀抱神器,鬼切迎难而上,却捕捉不到“芦屋道满”的影子。
空间的术法他研究过许多次,时间的术法也并不例外——
他曾在途径日轮山城时被卑弥呼死去的丈夫的身体捕获过意识,时曲的作用早就在他的意识上生效过无数次,但他也仍旧以为前一周目的记忆是一场大梦。
他操纵的海国,却在安倍晴明的身后看见了大岳丸的影子。
那时的芦屋道满依旧有人类的畏惧之心和思考,可现在他想明白了。
冥冥之中,世界外的异梦,他被捕获过的意识,对前一周目的记忆留下的短暂印象,是他自己在畏惧着安倍晴明、畏惧着这个时代。
但既然这个时代也背弃他,那他也要以最后的灵魂向这个时代发出最后一声质问。
“我曾经也是,名胜一时、掌握至高术法的阴阳师啊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