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上帝知道_作者:枼青衫(184)

2020-03-23 枼青衫

    “他不是什么都忘了,他还记得阿乐,还记得十几岁时的梦想,还记得在美国学的东西……”

    “他只是病了。是创伤后应激障碍,他就像彻底变了一个人,冷酷,自闭,拒绝交流……我去咨询过医生,医生说是创伤后记忆信息整合失败,从而激发出了另一种人格,这种情况很少见。现在的他,和98年的他没有区别……”

    “可能很难,但是我不想放弃,也不能放弃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其实已经很好了,他能活着,已经很好了。”

    她知道辛万听不懂,可她实在太需要一个人倾诉,说完这些,她对辛万说:“你的丈夫是一个英雄。”

    只有这句话,辛万听懂了,因为“英雄”这两个字,她在前来慰问的人们口中听到了很多遍。

    辛万握住她的手说:“你的丈夫也是。”

    她看到辛万眼中的泪光,看到露台上探出脑袋来的孩子,谁又知道被留下的女人,活得有多么不容易。

    两年前,同盟军和果敢武装在缅北对冲,争夺地盘,政府军在背后蠢蠢欲动,想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,厉荣只是一根导.火.索。

    抓捕行动中地方武装殊死一搏,用先进武器与缅军对抗,阿乐所在的那辆押解车被火箭炮击中,车上无一人幸存。直到一年后,果敢武装彻底被缅军打退,才有了对牺牲者的报道。厉荣由缅甸政府由木姐移交给中国警方,而那两百公斤远渡重洋的海.洛.因,和沾过药水的美金,成为检方起诉厉晓覃的决定性证据。厉晓覃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,其麾下民团土崩瓦解,但缅北的战争仍在继续。

    她在新闻中看到了阿乐的名字。

    何家乐,1973-2008。

    或许没人能矫正这个不公道的世界,但他们始终是这片土地上的无名英雄。

    告别了辛万,她坐回到车上去等他。Tim走出来,神色平常,仿佛方才那个跪在花园中忏悔的人并不是他。    老挝本地的女队员都由MAG招募,这是一个在老挝成立的组织,致力于消除全国各地未爆弹的隐患,得到了来自联合国人权组织等国际社会的各方援助。Tim则是由ICBL(国际反地雷组织)派来与本地机构合作的,他既是教官,也是队长。

    MAG的大本营就设立在巴色。因为自巴色往东的山区,包括塞贡,是整个老挝未爆弹最密集、生存环境最严峻的地方。

    大本营有很多提供给志愿者的宿舍,上下铺分男女。他们在巴色休息了一晚后,第二天继续出发吴哥。

    到暹粒时已经是下午,女队员们背着相机兴致勃勃的在神殿前合影留念。

    漫步于古旧斑驳的佛台中,闷热的空气让她的情绪低落。四点半,时间刚刚好能上巴肯山看日落,选择这一路径的游客排成了队,Tim站在队伍的最末,手揣在口袋里。

    “我在这里等你们。”

    不合群,行为古怪,也不是一两天了。千里迢迢过来,没理由不去看一眼高棉王朝留下的亘古遗迹,平勒带着队员们上山,Tim找了个背荫的石壁靠着。

    他随手拽了根生于壁隙中的野草,望着和她一样选择留下的女人,问:“为什么要来吴哥?”

    “花样年华里,周慕云离开香港去了柬埔寨,就在这里,他把秘密都说给一个树洞听。”

    坑洼的石壁上布满了蛀洞,已不知经历过多少年的雨打风化。她摸着上面的粗糙砥砺,说:“我也想来找个树洞。”

    女人,永远浪漫至死,把电影当生命。

    他扔掉手里的狗尾草,瞬间就没兴趣和她再深聊下去。

    上山下山,至少花上一个钟头。她跟着他离开神殿庙宇,开车去到了城市另一端的和尚庙。

    入门处挂着一个英文牌,Wat Thmey(Killing Field)。

    她打了个冷颤。

    寺庙里除了禅堂外,还有一栋平楼。Tim径直往平楼走去,她跟上,只迈进来一步,就开始后悔。

    是一间幽暗的纪念馆,展厅的玻璃下堆满了白骨头颅,密集如蜂巢,这里没有宣传册,也没有讲解,仿佛这是一处潮湿阴冷的地下墓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