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时,我还会想起公子说过的话。
——你穿女装也甚好……
那时,他站在谯郡的田野里,神色认真。可当我我问他是不是想让我穿女装,他却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,说自是随我。
而我,现在已经有些后悔。如果能回到那时,我会马上回去换上女装,天天穿给他看,他应该会喜欢……
心中正欷歔,小莺忽而道:“夫人,你想一直这么独自一人过下去么?”
我讶然,从镜子里看了看她。
“何出此言?”我问。
小莺叹口气,道:“也不为何,就是觉得夫人这般年轻,生得又好看,独自一人太可惜了。”
这话听着,我很有几分受用。不过我不喜欢媒人来打扰,为了不让周围的人心存侥幸,对于这样的话头,须得口风严谨。
“小莺,”我说,“你想有个主公么?”
小莺一愣,有些讪讪之色,道:“岂有我想不想之理,此事自是由夫人。”
“你可知原来住在城南的刘寡妇那侍婢阿春?”我问。
小莺不解地看着我:“知道,去年刘寡妇嫁去了嘉兴,她也跟着去了。”
“可知她后来如何了?”
小莺摇头。
“她死了。”
小莺露出惊诧之色:“怎会死了?”
我说:“那寡妇嫁的是个酒鬼,醉后喜欢打人,阿春就被他打死了。”
小莺:“……”
我又问:“你可还记得隔壁王家闺秀那侍婢小翠?”
小莺看着我,神色不定,过了会,问,“也死了?”
“也不是。”我说,“不过王家的舅氏做主把她配给了府里一个管事,又老又丑,还有一口烂牙。”
小莺:“……”
她犹豫了一下,道:“可那王家闺秀未出阁时,待小翠也甚好。小翠就算陪嫁了去,也是王家闺秀身边的人,那舅氏怎好这般行事?”
我说:“出嫁从夫,进了别人家的门便是别人家的人,王家闺秀尚且如何,何况是婢子。哪个女子不想在夫家博个贤惠名声,那舅氏是主公,他出面说一说,王家闺秀也就愿了。”
小莺面色一白。
我深沉地叹口气,作推心置腹之态,道:“我常想,我一个寡妇,无论嫁到谁家,只怕连王家闺秀都不如。不过你说得对,我总这般孤身一人也不是办法,总该找个人做依靠才是。”
小莺忙道:“夫人还年轻,此事不必着急。婚姻大事关系一生,夫人要择婿,须得慎之又慎,寻一个体贴周到,万事都听夫人的才是。”
我看着她,又叹口气,颔首:“此言亦是有理。”
小莺继续给我擦拭头发,忙岔开话,转而说起了近日街坊里的闲事。 夜色渐深,小莺离开之后, 已经过了人定。
我将头发随意地绾起, 走回内室, 却觉得无甚睡意。翻了一会书之后, 我将目光瞥向旁边的柜子,走过去,将它打开。
那是一只精巧的小书柜,香樟木制成, 是我专门去找木匠做的, 只用来存放公子的手书。我将每一张都精心按尺寸配了锦筒, 平日放在这柜子里, 想看了便拿出来观赏。
我的目光在排列得整齐的锦筒上徘徊着,片刻, 落在其中一只天青色的上面。
这是那首蒹葭, 这些手书之中, 我最珍爱的就是它, 看得最多的也是它。我将锦筒拆开,小心地取出里面的纸张,在案上展开,用镇纸压上。灯光下,诗文在公子俊逸的笔迹中如流水铺陈,就算看过无数次, 我仍觉得赏心悦目, 见之忘忧。
这屋子比桓府的厢房也大许多, 用幔帐隔出了内外,有大片的空墙。老钱曾建议我买些字画来挂在上面,我曾一度心动,但考虑之下,最终还是没有动手。若论字画,没有谁的手笔比公子的更赏心悦目,而公子的这些手书都是我的宝贝,就算沾染一点灰尘我都会心疼。故而我也舍不得拿去裱,一直收在这柜中,只待夜阑人静之时,我才会偶尔将它们拿出来看一看,就像公子一直还在身边一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