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天至道:“是,足有八年了。”
三微道:“那么你看见什么了?”
这个问题不大好回答。
方天至正在沉吟,三微却道:“你不必告诉我。你在心里告诉你自己就够了。”他望着小雨,又问,“雪惊,你喜欢做和尚吗?”
方天至不犹豫道:“喜欢。”
三微“哦”了一声,又问:“你当和尚到现在,心里有什么想做的事情没有?”
方天至便又轻车熟路道:“我想做个好和尚,以自身本领、佛门至理,教人向善背恶,渡人解脱苦难。”
三微又“哦”了一声,道:“渡人解脱苦难,你看你自己,难道就不在苦海之中吗?”
他这句话一落,方天至不由心神微微一震,竟半晌没有说话。
他不过是个不知世事长大的小和尚,该知道什么是苦吗?可是人生来就有七情六欲,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什么是苦?
三微便又缓缓问:“我是问你自己。雪惊,你心里有什么想要做?”
他来到这里,想要赎罪,想要投胎转世。
可在这一生远远还未结束,还未忘却红尘之时,他还有什么想做的呢?
方天至想了半晌,也只想到一件,便抬起头来看着三微道:“我想观遍天下武功,寻求这世上至高无上的武学道理。”
三微点点头,道:“好。”他说罢,转身走回禅室之中,没留下只言片语。
方天至站在门口,一时却不想走。
但不过片刻,三微又从屋中走了出来,他手中拿着一封墨迹未干的信,向方天至递了过来。
方天至接过一看,见封上写着“师侄天湖亲启”六字。
而三微道:“拿着这封信,下山往北去少林寺罢。你将我这信给少林寺掌门看,应可在藏经阁中尽情一观。”他顿了顿,和声道,“去罢,去罢。”说完缓缓将房门一阖,只留方天至一个人站在雨中。
方天至当夜辗转反侧。
第二日清晨,他决心已定,便简单收拾了包袱,前去拜别师父师叔。
六妙当时正在烧饭,闻言什么也没说。
三微则刚起床,听见他来意,便点头道:“下山了也不可忘记面壁。”见他沉吟,不由笑道,“那面墙壁,难道还不在你的心中么?”
方天至闻声,亦不由微微一笑,口中道:“是。”
待吃完早饭,他往包袱里塞了几张大饼,再不蹉跎,径直下了天生山,一路寻人问路,往河南少林寺而去。 下了天生山,就是一脚踏入了红尘俗世中。
没有船等在绿玉湖畔,方天至就绕湖而走;走啊走的,就在太平镇更远外,见到了许多更大的市镇,更稠密的人烟,更多的湖海豪士,各个挎刀挽剑,出入朱门大户、酒肆茶楼,一言不合大打出手,血溅三尺。
方天至与他们不同,他则竹翠斗笠,僧袍芒鞋,手里捧只钵,腰上别支笛,四处含笑化缘,一言不合撸起袖子就帮人做好事。此时他年有十四,武功造诣却已恢复到了往世巅峰,然而一路迎着脑后五光十色的江湖人士走来,竟半点没有用武之地——
没有一个人看他这秃驴不顺眼,上前找事。
邪了门啊……
天生山地处闽中,十分偏僻。方天至此番北上中原腹地,沿途经过江赣、鄂东,及至河南境内,一路平安无事;纵然有剪径劫道的,他单凭力大无穷,一手拎一个扔飞到草丛河滩里,也就解决了。如此说来,仍是没在江湖上混出甚么名堂来,声望值还是靠做好人好事混起来的。
这一天,方天至轻车熟路地走在官道上。这里已是嵩山附近,对他来说,接下来路该怎么走一清二楚,就和回家也没什么两样。走到晌午时分,他肚中饥渴,张目一眺望,遥遥望见路旁一间野店,便阔步走去。
秋高气爽,道旁黄花郁郁。
这间野店外,围着一圈茅篱,门前一棵歪脖枣树,树下咕咕踱着四五只老母鸡,趴着一条黄毛参差的看家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