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天至骤闻此秘辛,不免暗中称奇。
而楚留香虽是蔺王孙的朋友,却也是头一遭听说这事,见与江湖传闻相差甚远,也不免深觉不可思议,想了想道:“这运气是够好了,可又坏在了哪里?”
蔺王孙深呼了一口气,冷冷道:“坏在这宝藏不是他一个人发现的。那场风暴还将另一支船队吹上了岛。只不过那支船队的损伤更为惨重,许多人死在了海里,只有几个人被浪头打上了岸。两队人马全都精疲力竭,便结伴往岛深处去,想寻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歇下,可不料在一个山缝中找到了宝藏的入口。”
听到此处,方天至料想接下来必有一场惨烈的杀戮,便闭目道:“阿弥陀佛。”
楚留香亦叹道:“想来当时没人愿意陌生人共享这座宝藏,而最后老侯爷赢了。”
蔺王孙道:“不错。家父侥幸赢了,他身上被人砍了十七八刀,眼睛瞎了一只,手指断了一根。他撑着回到船上,带着留守的船夫将财宝装舱,待风暴停歇,便趁西北风起离开了那座小岛。至于另一支船队的人,家父以为他们都死在了宝藏入口,便没有再理会。”
楚留香听他话里有话,心中生出万般联想,不由猜测道:“他们其中有人没有死?”
蔺王孙没有回应,只缓缓道:“家父自那次后,再未亲自率领过船队出海,自然也再没去过那座小岛。所以他当时不知道,那其中一个人不仅没有死,还撑到了另一只船队的同伴登岛的时候。他也不知道,他自以为在海难中丢失的信物,其实是在打斗中不幸掉落的,而且恰好被这个还活着的人捡到了。”
他说到此处,脸色渐渐变得愈发苍白,目光中夹杂着毁痛、愧疚和难以形容的恐惧,“信物就这样被带了回去,交到了他们城主手中。那位城主的武功……已经可怕到了让人难以想象的地步,他又生性喜怒不定,睚眦必报,当下便决定找出家父的下落,好出了这口恶气。”
蔺王孙说罢,像是难以启齿般停了下来。
楚留香听到惊心动魄处,一边思索,一边追问:“那信物是什么?难道这些人就是‘船上的人’?老侯爷寿终正寝,他们眼下赶来报复,难道要将蔺家上下赶尽杀绝?”
蔺王孙沉默良久,张口道:“家父早年嗜武成性,又极爱交朋友,早在功业不显之时,便与海侯城里一位家世极显赫的青年俊彦结为了知交。二人时常秉烛夜谈,抵足而眠,那位世伯敬信家父人品,便将一块通行家中藏书之地的令牌赠与了他。家父感念非常,便一直将那块令牌贴身收藏,纵使出海搏命也是一样。”
方天至听到这里,忽觉他娓娓声中鬼气森然,心中蓦地便是一跳。
他忍不住抬头一望,正见楚留香怔怔望着蔺王孙,鬓旁仿佛浸出了一丝冷汗。
蔺王孙惨淡一笑,道:“看来楚兄和雪惊法师已明白了。”
他按在锦盒上的手背青筋暴起,口中却只淡淡道:“那位世伯姓沈。他赠予家父的令牌上,刻了两个小字,正是牵星山庄的‘牵星’。那是他沈家名震东南、立身江湖的名号。……十八年前,牵星山庄一百零五口人葬身火海,正是因为家父遗失了那块令牌。”
蔺王孙的话终于说完了。
素纱灯下,三人围坐一桌,倒像是三个木偶一般。
半晌,方天至打破难捱的寂静,闭目轻叹了一声。
而在他拈动腕上佛珠之际,楚留香只觉嘴里发苦,不由喃喃道:“这个大秘密,你实在不该说出来的。” 一个月前,楚留香本舒舒服服地躺在他自己的船板上晒太阳,数海鸥。
当时的他没有料到,海鸥数着数着,竟能莫名其妙地数出一只信鸽来。
信正是蔺王孙的信。
楚留香向来乐于帮朋友的忙,看了信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海侯城,然而洗尘宴吃到现在,他终于发觉事情已经全然超出了他的意料。
蔺王孙口中这段惊心动魄的隐秘往事,他真希望自己从来就没听过。
他是这么想的,故而也忍不住这么说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