早饭仍就俭朴。但热气腾腾的水晶肉燕,鲜甜香软的嫩豆花儿,雪白滑腻的葱花清汤鱼丸,软糯劲道的瓦罐素米粉,再加上几碟新蒸的梅花点心,几色蜜饯干果,一壶清香四溢的瓜片茶,这胜在清新精致的早饭,吃得几人肚中也很熨帖。
饭罢,蔺王孙又告罪一番,随侍卫去处理城中庶务,独留他三人围坐叙话。
楚留香饮过香茶,叹道:“这鱼丸做的很是好吃,若是甜儿学会这一手就好了。”
沈眠一袭杏裙独坐不语,眉眼间总似隐含轻愁淡怯,她本娴静不语,闻言才抬颈微微一笑,道:“这倒容易,楚公子拿了方子回去就是。”说着便请厨房的灶妇来,令她写出这道七星鱼丸的菜谱。
楚留香和声道:“那就多谢你了。”说话间,他余光瞥见桌上点心,又忽想起甚么,追忆一笑道,“这点心的梅花馅料,莫不是从外头那棵树上现采的罢?”
沈眠被谈话勾住心绪,一时便也忘了心事一般,与他道:“正是从那树上摘的花。”
楚留香温和一笑,眉头挑动道:“那树足长有数十年了。我小时候来这边玩,调皮起来,也不知同王孙兄一起爬过它多少回。”
沈眠听了有趣,玉容微展之下艳光焕发,轻声细语道:“原来如你二人这般一时俊彦,小时也会淘气。我自知事起,侯爷已是英雄少年,倒从未见过他这一面。后来我搬出独居,他态度更见威严稳重,只不过此后,我与他连相见也不过寥寥数回。”
楚留香深深注视着她,笑道:“他毕竟是老侯爷的儿子,没有闲暇来胡闹了。”
方天至没有说话,只瞥了他一眼。
而沈眠则不知怎么又怔了怔,强掩郁郁,蹙眉一笑道:“是啊。”
二人白日便在她院中坐陪,夜里则与蔺王孙轮流警戒,如此周全保护,几乎片刻也不曾轻忽。
但船上的人却一直没有找上门来。
三人不时聚首详谈,不仅不觉轻松,反倒愈发感到山雨欲来风满楼。
便在这黑云压境般的紧张氛围中,十二月十五到了。
这一日,蔺王孙早起后,孤身一人在海侯府中缓步走了许久,似是要将生养自己的家记在心中一般。待正午一过,他面色庄重地沐浴更衣,换了一身四爪银蟒的雪缎长袍,头戴玲珑玉冠,自先祖堂中焚香跪拜,请出了御赐的海侯剑。
峻德光明堂中,兵士披甲两列,他阔步走至上首坐定,将长剑横置膝头,向客位上的方天至二人肃容一谢,道:“承蒙不弃。”
方天至二人郑重还礼。
蔺王孙又瞧了眼帘后独坐的沈眠,就此默然不语,静等日暮天淡,圆月东升。
夜里无雪,堂中高悬十六盏白纱灯,将屋中一切照的纤毫毕现,却显得门外的黑夜愈发深沉,仿佛下一刻就要扑出无数妖鬼择人而噬。三人苦等一整夜,精神均极为紧绷,不知过了多久,外面的夜色渐渐淡入鱼白,白烛滴泪成堆,几近燃尽而熄,忽地一丝天光绽来,穿过堂前大柱,金闪闪地落到门外的青石砖上。
三人面面相觑,蔺王孙神色颇为惊疑,张口艰涩道:“天亮了?”
十二月十五这一夜,一只活耗子都没钻进海侯府来。
这事奇也怪哉,蔺王孙仿佛无论如何也想不通。
难道船上的人在消遣他?
三人还未商议出个头绪,这日午饭刚用了,廊外忽来一阵杂乱的疾跑声,方天至闻声回首一看,却见外头蓝衣侍卫抢进门来,神态惊慌仿佛有大事发生了一般。
蔺王孙脸上一惊,忍不住从座位上忽地起身,沉声喝问:“怎么了?”
仓山章的章字,就是“银剑金环”章宿的章。
章大家已有五十余岁,膝下有两个爱子。眼下他呆坐在床榻边,半白的鬓发散乱在颊上,头脸上染着不知谁的血污,左臂背上交错了两道长近一尺的刀伤,透过雪白的纱布向外渗血。
但他理也不理,只如丢了魂一般望着床上人事不省的大儿子章重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