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忧便又喜笑颜开:“那便好了。”
两人说话间,已快上到山顶。这老和尚气都不喘,想来功力也深。不多时,两人来到山路石阶前横立的一道落雪石坊下。那牌坊当心上,正刻着三个古朴超逸的隶字——“碧峰寺”,字迹风霜饱经,却气象弥深,仿佛名家手笔。
又过此地,折行上山,隐隐见到庙宇飞檐,雪舞风飞间,檐下铜铃正自摇曳。老和尚无忧带方天至抵达山顶,过了一片青砖法场,依次于殿宇中拜佛,后至宽阔处,一座阶梯对称回折的朱墙大殿映入眼来,殿前石壁上刻写“观心自在”四字,其下清泉涌动,覆雪不冻。往殿中拜过佛祖,老僧无忧又引他在寺中参观。
碧峰寺多植梅花,山上春晚冬早,梅花已悄然绽放,灼灼艳艳,犹如一片胭脂云雾,雪中参看,更觉惊心。
两人走至一间独座青瓦小屋前时,只见院中生着一棵枝干繁美的树,树上遍落白雪,雪枝掩映在单檐之上,极为自在秀美。方天至看了一眼,忽而闻到一缕暗香,再细瞧才发现那竟是一树嫣然盛放的白梅花。
他驻足不动,无忧老和尚也随他停下,道:“寺里的梅花都是我师弟栽的,他小时就爱种树。如今算来也有三十年啦。他从前住在这屋里,总时不时坐在这棵树下发呆,后来呆着呆着,不知怎的就疯起来,也就不再住这里了。”
方教主骨子里乃是一个相当诗情画意的人,既见清景,便思雅人。原本不觉甚么,此时想到老和尚的师弟人已痴痴呆呆的,便暗生惋惜,问:“无虑法师如今住在哪里?”
无忧道:“他疯了之后便关自己的禁闭,为了免得自己犯痴总跑出来,就往后山断崖的石台上住了,每日有人将饭菜给他吊下去。”他搔搔头,“不过寺里愈发不景气,没几个僧人。老和尚我若是死了,怕不久后就没人管他。他死了也好,那便真是无忧无虑啦。”
老和尚这话说完,脸上那一点为难之色散去,又笑起来。
方天至最初只觉这老和尚没心没肺的,此时不由心想,僧人将生死爱憎视作自然而然的事,多半是修为高深所致。可一路上听这老僧天真话语,恐怕是天性使然,才能无牵无挂到这般地步。方天至与他恰恰相反,心上挂碍的事情极多,但他反思自己,却又隐隐觉得,不愿做这老和尚这样的人。
思来想去,方天至心道,自己是为了积德行善来的,又不是真要做个出家人。思想境界比不上别人,也是理所当然的,万万不要被套进锅里了!
想通之后,他不由宽了心,又好奇问:“无虑法师才过了三十几个春秋么?”
无忧法师点点头,又摇摇头:“我知道你要问我,为啥我和师弟年岁相差这大。但你问我也不和你说。”
方天至不拿自己与无忧比较,再看这老和尚便觉得他赤诚可爱,不由笑道:“那我不问了。”
无忧喜道:“如此就好。寺里空闲屋子多得是,你想住就住罢。这山上长年累月少有人来,也怪寂寞的。”他一寺住持,竟坦言人少寂寞,令方天至竟然不知如何接话,只好微笑不语,又听他道,“我看你喜欢这棵白梅树,不如住在这屋子里好了。反正我师弟早也不住了。”
方天至正自踌躇,一阵风来,吹落花瓣与雪。他身后的白老虎觉得无趣,瞧见了便猫腰窜过去,抬起前爪乱扑花瓣。无忧老僧却已经摆摆手,道:“我去厨房瞧眼,差不多该吃饭啦。”说罢一溜烟就走了。
于是乎,方天至便暂且在画风各种意义上都清新脱俗的碧峰寺住下了。
他打算先把这只白老虎调教一下,不然实在不方便往外面带啊! 山中无日月,十数天眨眼即过。
方天至给他的白老虎起名叫灵峰,每日领它往山林中去,教它懂事。白老虎颇有灵性,不多时便明白“灵峰”是自己,又记得山林中尽可捕猎,但两脚兽是不许吃的。它最初惫懒,偶尔偷摸要做坏事,结果每次都被方天至捉住,免不了脑瓜受苦,时间久了,它便以为方天至时时都跟在它身旁,变得听话起来。
方天至虽会教训它,却从不用绳索栓系。老虎毕竟是山中之王,与寻常猫狗不同,方天至不愿太过卑损于它。碧峰寺位处山巅,他因怕老虎在寺中寂寞憋闷,每日晚饭后都会引他下山,往林谷开阔处玩耍,俗称溜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