豺狼当道_作者:胡马川穹(162)

2020-05-06 胡马川穹

    顾衡的身子微倾,象崖边的一株冷峻的柏松。他仔细倾听每一个字,未了缓缓微笑起来,轻声道:“我还以为他们从此之后真的洗心革面,却没想到一切都还是老样子。”

    因为更深露重,青年的眉眼染了淡淡一层薄雾,使得他的形容更加清晰了些,没了往日的那种骨子里的不好接近和高不可攀。马典史总觉越与这人越接触,越感觉神秘莫测。比如这句话,他就没有听明白是什么意思。

    犹豫一会儿后问道:“我年岁比你大些,就腆着脸自认为兄长。这一年咱们靠着老天爷狠赚了一把,论这份才干和眼光,哥哥是自愧不如。眼下正该把盐场的生意做大做强,你怎么尽让我干些莫名其妙的事?像前些日子,还让人放出你是顾朝山外室所生之子的流言……”

    顾衡极突兀地一笑,“谁说那是流言,世事孰真孰假又有谁说得清。也许我真的不是汪太太的亲生儿子,那么接下来再发生什么叵测之事,岂不是更加理所当然吗?”

    马典史听得莫名其妙,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,这是哪儿跟哪儿啊?

    顾衡却不想再多加解释,双手作揖诚恳致谢,“我如今不过是乡间一穷酸秀才,身边没什么象样的人手,所以就需你手底下的人多多费心。咱们两个多少算得上是知根知底,若是想把生意做长远了,那么私底下少不得互惠互利。”

    马典史心肝儿陡地颤了一下,很少有人在他面前将话说得如此直白赤~裸。他猛一抬头,就见青年的眼眸深处有一簇细细的火焰,仿若清凉河上漂浮不定的河灯下,正要努力向阳世攀爬的地底冤魂。

    耳边青年的声音越发低微暗沉,“我如今做的种种,不过是为了自保。我是全然拿命在搏,你却没什么损失。若他日事发不可收拾,还请你为我在方县令面前周全几句。这世上有句话极得我心,与人方便与己方便……”

    马典史还在心中细细斟酌权衡,就见青年快步走到卖糖果子的小贩旁边,迅速取了几个用竹签穿好的糖串。从荷包里抖出几个铜板甩进箩筐,几乎是雀跃地双手举着,奔向河边等候已久的年青女郎。

    七月十八是上好的吉日,宜开市、嫁娶、出行、祭祀、祈福、纳才、动土。

    虽然时辰还早,天边早早挂着白花花的太阳。整个莱州城的空气里都浮动着一股令人眩目的燥热,顾家满门上下都陪着笑脸吃了一顿丰盛之极的早餐。别的倒也罢了,那钵熬得浓酽的鸡汤不知花费了多少金贵的药材,远远的就闻得到一股浓重的珍珠参味儿。

    祭拜了路神,又到祠堂里给祖宗牌位磕了头,连同顾徔顾衡在内的五名秀才准备辞行。久卧病床的汪太太闻听音讯后匆匆赶来,用白丝帕将一杯芳香四溢的太禧白托着,一脸和熙地徐徐递过来道:“预祝我儿旗开得胜……”

    莱州有这个风俗,但凡家中有男孩儿降生,就在树下埋几坛子太禧白。男子长大成亲或者是赶考时,才会被家人挖出来饮用。这酒年份稍稍久远就色如琥珀,其味尤美。

    站在首位的顾徔意味莫名地望了顾衡一眼,极利落地将酒水一饮而尽。对于老娘这些天的动向,他隐隐约约知道一些,但他聪明地选择闭紧嘴巴。

    顾衡却仿佛没有察觉,他紧盯着那把似曾相识的酒壶微微失神。就是在那场大梦当中,他排在顾徔身后,当着众人喝下顾太太递过的同一把酒壶里倒出来的酒水,数个时辰后就在北上颠簸的马车上醉得不省人事。

    即便醒后也迷迷瞪瞪的,无论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。

    一心只想埋进温暖舒适的被窝里睡觉,就这样糊里糊涂的,不但错过了路途上的诸般事物,还错过了半月后的秋闱。耳边好像有人喊了几声,心里也明白好像有什么大事儿还没来得及做,偏偏自己的眼皮儿跟灌了铅一般沉重。

    等他完全清醒后,贡院镶了七七四十九颗铜门钉的黑漆大门正在徐徐关合,一切都已经晚了……

    于嬷嬷站在汪太太身侧,手里正正端着一角黑漆托盘。上头的六棱提梁锡壶古朴典雅,石子青的壶身上绘制了勾云和蕉叶,提把上镶嵌着上好的羊脂白玉,壶盖顶端是一颗成色极好的红玛瑙,在日头下看着尤其精致可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