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:“于公,结清有利于两国邦交。于私,北元四王子和咱家王爷成了翁婿,在朝堂上就是一股不可忽视的臂膀。敬王想把这门婚事搅黄,就是不想王爷在其中得利。”
顾衡听得恍然,转眼又把头摇的拨浪鼓一般,“怎能把朝堂之事跟他内宅女孩联系在一起?先生的学问是好的,只是这份心思实在是……”
实在是什么?
实在是卑鄙下流不上台面,康先生面上云淡风轻却气得磨牙,他一片公心落在这个小子的嘴里竟成了自私自利。好在经过前两日的游说,王爷已经下定决心摒弃儿女私情顺应圣义,顾衡今日不过是枉做小人。
他正踌躇满志地听端王下最后的决断,就听见屋外一阵哐啷乱响。有人踉踉跄跄地从远处奔过来,带着哭腔大力捶着书房木门,“王爷,娘娘……王妃娘娘不行了……”
shg 书房里的几个人唬了一跳, 一旁伺候的魏大智连忙打开门, 见是俞王妃身边贴身伺候的大丫头珍儿。
此时这丫头脸上又惊又惧, 腿脚发软地匍匐跪在地上泣不成声,“娘娘今天在院子里听见有人当面编排大郡主,回屋后就觉得有些不舒服。她的身子一向弱, 我们就以为是心绞痛的毛病又犯了。连忙去请宫中太医,结果人还没进门呢就见娘娘忽地面色发紫,还一口一口地往外倒气……”
毕竟是结发近二十年的夫妻, 俞氏也不是乔模乔样拿病说事的人,端王心头发慌抬脚就往外走。
康先生和顾衡是外男不好跟着进去,相视一眼后就在书房重新坐下。
顾衡听媳妇儿说过,俞王妃生了小世子之后身上的毛病不断。虽然已经尽力调养, 但再好的大夫也只能医病医不了心,俞王妃心底争强好胜的结打不开,吃再多的药也是枉然。
康先生心中却有些打鼓, 他听清那个丫头回话时说了“编排”二字。
这府里敢编排大郡主的没有几个人, 又蠢又胆大的除了范庶妃没有别人。这时候康先生希望俞王妃只是以生病为由耍花枪争宠, 要真有个万一,且涉及到大郡主的婚事,只怕王爷暴怒时不会对始作俑者善罢甘休!
已经是秋末, 院子里的各色花树看着格外萧条。端王大步的走着,脑子里竟然有一股陌生之感, 他恐怕已经有半个月没有踏足王妃的院子了。
掀开沉香地织松鼠葡萄纹的内室门帘时, 太医正好出来, 话未及多说却先摇了摇头。端王脑子一炸,一时间胸中竟然生了一股荒谬的怯意。
鹅黄绣如意元宝纹的闪缎被褥里,俞王妃半睁着眼身子软软地靠在迎枕上。看见丈夫进来微微一笑,伸手摸了摸脸颊道:“你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,我脸上没有上妆难看的紧!”
屋子里点了两盏五头铜枝灯,俞王妃的脸面清晰展现出一股叫人骇然的病容,面色青白得象挂了一张干涩的白皮。眼仁儿却湛然有神黑的过分,忽略这些其神情和平日并没有什么不同。
端王慢慢坐在榻前温言道:“听丫头们说你不舒服,就要老老实实听大夫的话,怎么像小孩子一样怕吃药呢?”
俞王妃缓缓伸出手捉住了丈夫的胳膊。
一只修长有力,一只却行将就木。不过比他大两岁,这差距却成了双眼可见的鸿沟。
俞王妃心中一阵发酸,却努力打起精神笑道:“我脑子笨又要强,越是想做好一件事越是弄得一团糟。我要是走了,从今往后就没人在你身边唠唠叨叨了。”
太医说俞王妃的身子已经油尽灯枯,这几个月用的药没有起一点作用。就像一棵枝叶繁密的树,内里已经消耗殆尽。
端王知道她的身子不好,一年到头都需要用汤药将养着。却从来没有认真想过,这个女人要是真的离开了该怎么办?
俞王妃神情却难得多了两分轻松,语气甚至有轻快之意。
“我想我真的做不来一个大度的女人,却又贪恋贤良能干的美名。那年我费尽心思把李侧妃送到你面前,你大概以为我只是为了固宠,其实我心里真的很难受……”
端王蓦地想起当年这个女人舍弃锦衣玉食,跟着自己住在西郊别庄里甘守清贫。那段时日虽然平淡,其实是这辈子难得的清静日子。